不过是换个衣服的间隙,方秀就发现谢荧惑不见了。他去问宗夷:“谢荧惑人呢?”
宗夷闻若未听,视若无睹,扭过头,大步流星离开。
实习生打圆场道:“谢先生已经走了。”
他还要送宗夷回A市电视台录新闻节目,也就没多停留,等宗夷坐上车后便驶离码头。
路上,看宗夷兴致缺缺的样子,实习生起了一个话头:“宗老师,你知道来接谢先生的人是谁吗?他排场好大,我数了一下,起码有五个保镖跟着。”
宗夷抬起眼皮,但并不是来了兴趣。他的心情微妙,说:“晚高峰,专心开车,别说话。”
“哦哦,好的。”
实习生安静下来,宗夷却难以使内心宁静。
他不断回想起徐潜的脸。在挤进A市的上流社会前,宗夷就知道这个人了。
那时他缠着要看谢荧惑的高中毕业照,第二眼就锁定站在谢荧惑旁边的徐潜。并非是他们两个姿势有多亲密,他只是在意的是谢荧惑的态度:刻意地、明显地、全然不想地多聊有关徐潜的一个字。
能让鲜少流露出生气情绪的谢荧惑如此对待,宗夷下意识的想法,不是徐潜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而是这个人,好像真的走进过谢荧惑的内心。
……
“徐总,挺巧。”谢荧惑敷衍地打招呼,“您来这里吃饭?”
徐潜:“来谈生意。”
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停车场。
常跟在徐潜身边的秘书站在一辆车旁,向他们弯腰低头示意。
“徐总,又换车了?”谢荧惑看了眼车标,不认识,大概是国外的什么豪车。
秘书拉开车门:“谢先生,请。”
“小金呢?应该是他送我回去。”谢荧惑刚说完,金寂仞就从驾驶位探出脑袋。
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不对,他老板是徐潜,没往外拐。
谢荧惑无奈地坐上贼车,不管了,徐潜想带他去吃饭就吃饭,送他回家就回家。
他打打哈欠,揉完眼睛看到徐潜递过来一份文件。封皮上写着九个大字:摩天轮所有权转让书。
竟然是真的给啊?
谢荧惑先瞥了一眼徐潜,也不期望能解读出什么。再一翻文件,翻到夹进去的小鸡胚胎照片。
谢荧惑笑了下,把照片单独拿走,转让书则还回去。
但徐潜挡住谢荧惑往回递的动作,说:“所有权转让对象是我们的小鸡。你是它的监护人,你先替它保管。”
谢荧惑不高兴地强调:“是我的小鸡。”
他翻完合同,默默喟叹:真是富贵的小鸡。
“好。”徐潜聪明地转换称谓,“你的小鸡还没有名字,要给它取吗?”
“它活下来再说吧。”谢荧惑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上的胚胎,想起过去那个被他叫做“蜂蜜芥末”的小鸡胚胎。
这个毫无深度的名字源于当时谢荧惑特别想吃零食,而徐潜给他带的正是一款蜂蜜芥末味的薯片。咸得要死,谢荧惑吃到第五片就让徐潜扔掉。而像是某种诅咒,胚胎中肉眼可见的胎心和胎芽也是在第五天停止了跳动。
“好。”徐潜转头看向窗外,并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考虑叫它‘天空’。”
此时已进入A市的城区,只要一仰头就能看见那座巨大的摩天轮。精巧的机械结构缓缓转动,将观光座箱一个一个送到最高点。从它身上所发散出的灯光,如同天边的极光,仿佛是海市蜃楼造成的一种错觉。
不知怎么的,谢荧惑就想到明明都是禽类,鸡却和鸟不同,难以在天空翱翔。
他把这话开玩笑似的说出,徐潜的回答出人意料:“我会让它飞上去的。”
谢荧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不太愿意深思,把合同翻来翻去,把所有权转给一个胚胎,真的具有法律效力吗?
进入城区后,金寂仞开车先去了状元楼。秘书取走已经打包好的餐,丝丝香味从保温袋中飘出。
谢荧惑不争气地饿了,顺便把之前说要请徐潜吃饭的事提上日程:“说好欠你一顿饭,我们杀青宴定在下周二,有没有空一起来?”
“有空。”徐潜上一句话还是正常的语气,下一句的语气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你邀请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荧惑怎么会听不出他的不爽?权当不知道,笑盈盈地说:“人多热闹嘛。”
送人送到家,徐潜提着保温袋一直跟谢荧惑到家门口。
不久前徐潜将大门换了指纹密码锁,谢荧惑又不想理他,便一直没问录入的他的指纹是哪来的,也没问设置的密码是什么。
现在人在跟前,他正好问起这件事:“门锁密码你设置了什么?”
徐潜:“我的出生年月。”
谢荧惑点数字屏幕的手稍一停顿,不咸不淡地来一句:“给别人家的密码锁设置自己的出生年月,挺牛。”
他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门锁却毫无反应。呆愣时,徐潜那毫无歉意的声音响起:“记错了,是你的出生年月。”
谢荧惑回头瞪他,见他莫名带着一点笑意,骂他的话换成了问话:“你笑什么?”
“你还记得我的出生年月。”徐潜边说,边跟上谢荧惑进家门的步伐。
“你就和我相差两个月。”谢荧惑开灯,埋头从鞋柜找拖鞋给他,声音也就闷闷的,“这还不好记吗,徐潜哥哥?”
高中填过那么多的表格,两人又是同桌,谢荧惑头一伸,就知道徐潜的出身年月、民族、政治面貌了。
有什么稀罕的?
谢荧惑把拖鞋扔给徐潜,自己当大爷躺到沙发上,指挥道:“把菜放茶几这边,餐桌太远了,我不想过去。”
过于理所当然,但又有什么关系?其实直接喂他都可以。
徐潜将餐盒一一打开,最后也没等到谢荧惑说“你喂我吧”之类的话。
“你不吃吗?”谢荧惑嘴里含着一块肉,左脸鼓鼓的。
徐潜抬手,谢荧惑都以为他要摸自己脸了,却见他端起耗完电量“饿死”在茶几附近的扫地机器人。
“它好用吗?”
“不好用,话特别多。”谢荧惑实话实说,“这个扫地机器人就是逆子。”
他给徐潜夹了点白芍菜心,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说:“吃完就回去吧。”
“好。”徐潜咬上菜心,不是甜口菜也让他甜丝丝的。
吃完收拾好桌面,徐潜带着垃圾下楼。最近有不少推不掉的生意要谈,他得马不停蹄赶去定好的餐厅。
金寂仞接替秘书,送徐潜过去。
“您忍住了。”金寂仞忽然开口。
徐潜不明所以:“嗯?”
“宗先生靠过的肩膀,您一直在看,可是竟然忍住没有拍一下。”金寂仞笑着露出的牙齿白得晃眼。
徐潜:“……”
他平静地打开平板处理公务,然而说出来的话也不是那么公务:“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给宗夷多介绍点工作,反正他爱奋斗。”
金寂仞点头:“好的。”
……
桦灵集团大厦17楼。
谋成娱乐极其罕见地在太阳落山后还开着门,亮着灯。
贾秂甪坐在会议室,没有计算这场面试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天还亮的时候他在填奋斗目标表,据闻经理说,这是谋成娱乐的传统。
闻经理还说,他们是从校园走出的娱乐公司,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会守护你最初的梦想。
我有什么梦想呢?
贾秂甪思考半天,最后在目标一栏写下:“吃饱饭。”
之后回答了闻经理一些问题,譬如薪资的分配、住宿的分配、交补和饭补等等,贾秂甪听到他问:“你怎么不提要求?怎么都是我在说?”
贾秂甪十分迷茫:“我、我不知道。”
“好吧,算了,反正我们也不会亏待你。”闻经理嘀嘀咕咕完,拍板,“这是劳动合同,你看看,没问题我们就签了。”
贾秂甪当然是没问题的,可谋成娱乐的打印机不翼而飞,劳动合同还没有多余的,闻经理说他去借个打印机,花了一个小时。
太阳西斜时,许副总带着纸质的劳动合同和饭一起回来。
“闻礼和应是非扯头发呢,谁都不肯先放手,我们别理他们。”许副总说一句话,翻了三个白眼。
贾秂甪依然一言不发,在劳动合同上签完字。
“啊,还要盖章。你先吃饭,我去找章。”许副总一走又是一小时,期间伴随着他嘶吼,“公章呢?公章呢?谢荧惑接电话啊!公章哪里去了?!”
天彻底黑了,许副总把闻经理和隔壁的应总叫过来。他打开公共邮箱的收件箱,手指着最新的一封邮件,标题是“你们的公章在我这里”。
“太嚣张了!现在偷公章的小贼太嚣张了!”许副总气得呼啦呼啦,“他是不是想勒索?受不了!我要报警!”
闻经理:“草,必须报警!”
应总:“这次我同意你们报警。”
无人注意的贾秂甪自行将奋斗目标表归档。然而,当他抽出放着所有表格的文件盒时,那一摞常年未整理过的纸张跟瀑布一样往外泻。
贾秂甪心一跳,闯了祸,但没人发现。
他的心又安了,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
贾秂甪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想法,只是捡起时扫到了几个人的奋斗目标表。
一个叫宗夷,目标栏写着:看牙真的太贵了,我一定要赚到根管治疗的钱,消灭我的蛀牙!(学长说我志向有点小,那我再补充一点,我要成为掌管脱口秀的神。3.25留)
一个叫谢荧惑,目标栏有好多个笔迹。
笔迹一:为什么我也要填?
笔迹二:你要以身作则
笔迹三:应是非又来了
笔迹四:我投当影帝一票。
最后捡起来的则是一个叫洪亚洲的人,他的奋斗目标是——风靡五大洲。
贾秂甪将自己那张表格放在第一页,“吃饱饭”三个字越看哪里越奇怪。
他重新拿起笔,打开笔盖的手有些抖,划掉那三个字,写下:“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样算成功,但我想要成功的人生,成为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