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对吧?”虽然是说著跟自己的生死有关的话题,但是胡蝶忍直直地看向富冈义勇的眼睛,也许是出于医者的习惯,无论情况再怎么艰难,牢牢地抓著富冈义勇的手一点都不抖。
富冈义勇看著胡蝶忍,心跳跳得很快,和战斗时跳动的速度不相上下,大脑不断在向他发送“逃跑”的信号,却因为胡蝶忍小小的手轻轻拽住他的手腕而动弹不得。
胡蝶忍有一点说错了,他不只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其实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只不过是僵硬得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而已,却被认为是依然在隐瞒著什么的象徵。
“而且还有其他人......可能是很多很多的平民,或许还有一些对富冈先生来说很重要的人也被捲进了这次的事件,比方说......锖兔先生?”
胡蝶忍的猜测直指核心,对方的脑袋比自己强太多了,仅靠著微少的线索便将真实的情况猜的七七八八,把他不算强大的伪装全数剥离,不得不赤裸裸地呈现在胡蝶忍的面前。
富冈义勇感觉自己快吐了,说真的他的胃裡有东西可以吐吗?上一餐是什么时候来著?在抹脖子自尽之前,他吐出来的那些东西裡好像没有食物的残骸,距离他上次进食......富冈义勇快速转动脑袋,却除了死亡的画面以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除了前几次不死川闭著眼睛、陌生人在水流中漂著靠近又漂著远去的画面之外,幻想中胡蝶忍胸口破了个大洞的模样和曾经在选拔时锖兔一次次的死亡,村田断掉的手臂......无数个在他死去之前没能做到、没能解决的事情从他眼前闪过,脑袋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义勇先生,冷静一点。”胡蝶忍又在叫他义勇先生了,不熟悉的称呼让他稍微回过神来,富冈义勇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胡蝶忍原本搭在他手腕上测量脉搏的手指虚虚地圈著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颈侧。
“你看,我现在、我们现在都还活著,不是吗?”
她的手指很温暖,脖子也是,乾燥、温暖又坚韧的生命力一跳一跳的。
砰咚、砰咚。
关于死亡的画面终于平静了下来,富冈义勇的脑袋裡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别的事情,和未来总是挂著笑脸的胡蝶忍不一样,那时的她和现在相比长高了些,指尖却永远是冰的。
是因为未来的身体不好吗?还是他现在的状况真的差到不行?
或许两者皆有。
意识到自己又把自己搞得很糟糕之后,富冈义勇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回想起鳞泷师父教他的,想像自己在水面上的状态。
现在能做的事情像是师父教导过的棋谱在他眼前排列开来,就像他曾经教过村田的那样,需要特别解释清楚的部分、该怎么做才能解决现在的困境,一个个都清楚得像是棋盘上五角型的棋子一样稜角分明。
“胡蝶。”富冈义勇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准备好接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件事情了,胡蝶忍弯起嘴角,抬起头看向对方:“我在。”
富冈义勇没什么亮度的眼眸裡,虽然依然没什么精神,但已经没有之前那股混沌不明的感觉了。
放在她颈侧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冷冰冰的手指沁出一些冷汗,这些都是鲜明的、他们还活著的佐证,富冈先生不知道是看见什么景象才鑽进死胡同裡......
“我并不是看见了未来。”富冈义勇的声音还在否认,胡蝶忍感受到他的心跳并没有其他变化,因此只是眯了眯眼等待对方的后续。
“——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胡蝶忍倏地睁大了眼睛,富冈义勇没有过多等待那双紫眸裡的不敢置信退去,先一步继续说下去,详细地将这几次的经验按照顺序仔仔细细的拆开来摊在胡蝶忍的面前。
从开了个口后,剩下的话语就像被关久了的水流,顺利地从口中奔涌而出,直到全部说完,富冈义勇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口乾舌燥。
他看下胡蝶忍,对方沉思的表情让他有些忐忑——太多地方不清楚了,明明曾经有那么多次的机会,他应该再做得更好一些的才对。
“富冈先生,如果......让我去面对下弦一呢?”胡蝶忍跳过了微不足道的枝微末节,转了转眼珠看向富冈义勇:“富冈先生则是负责解决水源的问题,之后再来找我会合——我会尽力拖时间的,就像碰到打不过的鬼一样,只要拖时间到太阳出现,就是我们的胜利了不是吗?”
富冈义勇原本想说的话被胡蝶忍打断,虽然就算胡蝶忍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什么有道理的反驳,只能将自己想说的话吞回肚子裡去。
但是胡蝶忍可不会这么放过他——她从来不是会轻易放过的个性,于是她盯著富冈义勇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不好好的说出来的话,我不会懂的。”
“......妳太弱了。”胡蝶忍很有可能会再一次死掉,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富冈义勇便又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我才不弱小。”胡蝶忍说话时造成的动静震著他的手,对方的心跳跳得很快、似乎为发怒做好了准备,但是胡蝶忍的声音裡依然保持著冷静。
“我知道我自己不擅长的是什么,虽然现在的我还没办法靠我仅有的毒药种类送鬼上路,但是在富冈先生你说完经历了什么之后,我要做只不过是确保平民不会干扰战斗,以及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而已。”
胡蝶忍紧了紧抓著他手腕的手指,她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但是她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了:“我会做好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富冈先生你也是尽可能地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才能带来这么多的情报的吧?心灵的力量决定了最终的力量,无论鬼夺走多少生命,人类的意志都不会就此被打败——就凭著这一点,我们都算不上弱小的人。”
胡蝶忍的声音撞击著富冈义勇的胸膛,在空空落落的内心中迴盪,也许是因为内心什么都没有,才让这样的声音在心中响了很久。
“......对不起,胡蝶。”富冈义勇垂下眼睛,眼前因为自信而散发出光芒的少女耀眼的他简直无法直视,而自己要做的事情无异于让对方在仅有少量情报的情况下被推入火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胡蝶忍疑惑地歪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哦?换作是我,应该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做得比你更好了。”
“还是因为要让我去面对下弦之一?”见富冈义勇不回答,胡蝶忍提出了另一个猜测,富冈义勇抿起了嘴没说话,胡蝶忍便当她说中了。
“这种时候不要说对不起啊。”胡蝶忍鬆开了握著他手腕的手,再次戳了戳他的腰让他抬起头来:“在本小姐提供了这么棒的解决方法后,你应该做的是感谢而不是道歉才对!”
富冈义勇的脑袋垂的更低了,见自己的话语没有效果,胡蝶忍没有办法,只能学著胡蝶香奈惠抱住自己的那样,伸出手环住富冈义勇的身体。
不够长的手臂伸直了也没办法完全环住,只能轻轻地在对方的背上拍了拍:“好啦好啦,快点出发吧?说了那么久,我都开始担心会来不及了呢。”
富冈义勇轻轻摇了摇头,髮丝在她颈间蹭动的感觉让她有些发痒,对方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抱歉,露出这么不成熟的样子......真是愧为柱。”
胡蝶忍鬆开手,富冈义勇顺著她的意思直起身体,胡蝶忍垫著脚尖拍拍富冈义勇的肩膀,像是要给他的身体加油打气:“我们快点出发吧。”
富冈义勇垂著眼睛点点头,在胡蝶忍不解的目光中抽出自己的日轮刀,刀身滑出刀鞘时擦出的声音有些刺耳,她直觉地感到不对劲:“富冈先生?”
“抱歉。”富冈义勇终于抬起眼睛看著她了,但是却是将刀尖对准自己心脏,胡蝶忍被对方的动作吓到僵在原地,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富冈义勇:“等等、你——”
“谢谢妳的解决方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死去了。”富冈义勇眼裡有著她看不懂的情绪,明明是要自尽的举动,却有著刚才活著时完全没有的希望和坚定。
直到对方胸前溅出的血液沾到她脸上时,胡蝶忍才被那份温度灼伤一般地灵光一闪,想起刚才富冈义勇没有解释到的东西。
——对方能够回到过去的契机是什么?
回答她的,是双色羽织在眼前倒下的身影。
——
富冈义勇低头看向胸口处,在死亡与回溯到过去之间,一旦来到能见到富冈茑子的这条河流,身上曾经受过的伤就会完全消失,只剩下不间断的痛感。
而直到回到过去后一阵子,受伤的地方才会渐渐平复下来,原本痛到状态会严重受影响的地方也才能恢复正常,到还没有受过伤时的状态。
为了不要受影响,他一直以来选择的是自刎这个方法,没想到刚才那次却彻底说不出话——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精神状态太差的缘故,但是富冈义勇这次选择尝试不一样的方法。
就是富冈茑子看起来更生气了。
富冈义勇下意识地观察,在刚才这次的教训之后,他记取经验,强迫自己尽可能地观察更多更多的细节,之前刚到达脚踝的水面似乎又更高了一些,现在彻底漫过了整个脚脖子。
“这跟我的能力有关吗?”富冈义勇向河岸对面的身影问道:“一旦我完全被水面淹过会怎么样?”
富冈茑子没有开口——富冈义勇忍不住想到这一点会不会跟自己已经彻底忘记姊姊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有关——只是用很悲伤的表情看向他。
“姊姊......不要难过。”出于对姊姊的关心,他下意识地就像安慰富冈茑子,可是还没等他靠近,熟悉的力道又将他向后推去。
富冈义勇只能看著富冈茑子水红色的身影不断远离他,却只能咬著牙根不让自己将任何声音漏出喉咙......好不容易重来了一次,不能再次让胡蝶发现不对劲了!
他闭上眼睛,过去的经验在他脑中回放,村田靠著断垣残壁摀著失去手臂的部位,惨白著脸告诫他“能看见未来的能力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虽然很卑鄙,也觉得很对不起胡蝶忍,但是......
如果只是如村田所说的,会错怪他倒是还好,但是一想到如果他在意的人有可能因为知道他的这个能力而受伤,他就害怕得不敢尝试任何可能性。
“富冈先生,你还好吗?”胡蝶忍的声音传来,富冈义勇睁开眼睛,看见对方儘管有些不满他又在发呆了,却依然带著担心的表情。
对方不记得了。
虽然是他一手促成的,但是还是为对方完全不记得他们一起经历过的讨论、那个两方都不得不尽力缩小和尽力伸展自己才能勉强完成的拥抱,还有对方依然温暖的心跳声——全部,都不记得了。
他张开口,虽然喉咙能顺利说话,但是心口传来的痛感让他不得不颤抖著声音回答。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