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乡间大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
顾令闻靠在车窗边,心情意外地轻快。
清晨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忍不住哼起了儿时学过的小调,声音清脆,连车夫都忍不住回头笑她:“姑娘心情不错嘛。”
“当然啦,进京就是新生活的开始。”顾令闻半真半假地答。
马车还在行进,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打断了她的思绪。
人声鼎沸,夹杂着车轮碾压泥土的声响和马匹嘶鸣,一反先前的宁静。
马车渐渐减速,车夫皱眉道:"怎么回事?前面好像堵住了。"
他探出身子,试图看清前方的情况,又不安地转头看向顾令闻,"姑娘,情况不太对。"
顾令闻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警觉地掀开车帘。
只见官道上人流如织,许多行人拖家带口,背着包袱,神色慌张地逆着自己的马车而行。
怎么回事?
萧临川治国有道,爱民如子,怎会出现如今的异状?
她心中一动,示意车夫停下,推开车门跳下车,快步上前拦住一位背着包袱的中年汉子:"大叔,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往外走?"
那汉子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从她精致的衣着扫到后方的马车,满脸焦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和警惕:"你们还往京城赶?现在谁还敢进京啊!"
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禁忌之事,"你们不知道吗,天降异象,京城连下天火,昨夜又有大风卷尘,城里都乱了,说是当今天子德不配位,上天降下惩罚,谁还敢待在城里?"
顾令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方天际灰蒙蒙一片,京城轮廓隐约可见,却被一层厚重的尘灰笼罩,仿佛末日将至。
顾奶奶从车身里弹出头来,也紧张起来。
"这可怎么办?咱们家当都卖了,就是想着进京扎根。现在京城都这样了,咱们还去不去得啊?"
顾令闻握住奶奶的手,看向远方那被灰尘笼罩的京城轮廓,思绪翻涌。
这种异象绝非什么天罚,很可能与系统出现的漏洞有关。
"奶奶,您先别急。"她轻声安慰道,眼神却坚定如铁,"我得进城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灾祸,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奶奶急得直跺脚:"胡闹!这种时候还往火坑里钻?"
"奶奶,您相信我。"顾令闻拉住老人的手,"我只是去打探情况,如果真有危险,我立刻就回来,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不,不行,奶奶不许你去。"
顾奶奶的声音颤抖着,却出人意料地坚决。
老人的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光芒——既是恳切的恐惧,又是深沉的爱意,这目光让顾令闻的鼻头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这眼神太熟悉了。
过去人生多少次,奶奶都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有担忧,有不舍,有对未知的恐惧,更有那份唯恐她受半点伤害的深沉爱意。
那是一个将整个生命都献给她的人的眼神。
可是多少次,她都松开了奶奶的手。
儿时为了去追逐蝴蝶,少年时为了去追寻知识,成年后为了去追求梦想和独立。
每一次,她都温柔而坚定地从奶奶手中挣脱,走向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每一次,她都在奶奶的目光中看到心碎,却又不得不前行。
这一次,她也不得不松开。
顾令闻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奶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她弯下腰,额头轻轻贴在奶奶的手背上,感受着那温暖而熟悉的温度。
"奶奶..."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几分不忍和不舍,却又透着无法动摇的决心,"我必须去。"
“为了一人,也为了千千万万人。”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从奶奶的掌心中抽离,那一刻,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牵绊在拉扯着她的心。
奶奶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下,仿佛连同那份保护的愿望一起坠落。
顾令闻解开一匹马,翻身骑马而去。
进了城门,顾令闻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为可怖——街道两侧的建筑物边缘开始呈现出不自然的模糊,就像被人用橡皮擦过的画作边缘;行人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扭曲,仿佛受到某种不可见力量的干扰;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电流感,让她的皮肤微微刺痛。
数据断裂、图像失真、物理规则紊乱。
"现实中出了什么事?"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跪倒在街角,双手抱头痛哭:"天怒人怨!天怒人怨啊!"
周围人群慌不择路,四处奔逃,呼喊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日图景。
顾令闻闭上眼,强迫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手掌下,马儿不安地踱步,似乎也感知到了空气中那股不自然的紧张。
"冷静,顾令闻。思考。"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独。
远处天空中的裂缝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黑与紫的混沌从中渗出,仿佛宇宙的血液正在流失。
她策马向皇宫方向奔去。
途中,惊慌失措的百姓四处逃散,有人跌倒在地,有人抱着孩子哭喊,更多的人则在绝望中呆滞地望着天空裂缝。
她经过一处倒塌的牌坊时,几名身穿便服的士兵正试图维持秩序,却也显得无能为力。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焦灼的气息,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爆裂声。
渐渐地,皇宫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视野尽头。
皇宫大门前,成排的禁军持刀而立,盔甲在诡异的天光下泛着冷酷的光芒。
"止步!"领头的将领厉声喝道,他的声音有一种不自然的回音,"禁苑不得擅入!违者,格杀勿论!"
箭矢上弦,寒光闪烁,所有弓箭都齐刷刷地指向了顾令闻。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理智告诉她此路不通。
从禁军那僵硬的动作和不协调的说话方式,她判断这些人可能已经被世界异常影响,变得更加具有攻击性。
一箭破空而来,擦着她的发髻飞过,钉入身后的木柱。
顾令闻猛地拉扯缰绳,马儿嘶鸣着后退。
现在没有时间给她做一个错误的选择,如果世界出了这样的异状,萧临川,他会在哪?
馔玉楼!
萧临川与她心灵相通,更不会怀疑如今的异常是什么天降异相,他一定在等她!
她猛地调转马头,朝着馔玉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开始呈现出诡异的变形,有些房屋的墙壁像水波一样晃动,有些则如同被无形的手拉扯,变得细长而扭曲。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近处的景物似乎遥不可及,远处的物体却又近在眼前。
"坚持住!"她咬紧牙关,鞭策着马儿在这扭曲的迷宫中穿行。
每一秒钟都有路人在她眼前消失,有的化为诡异的光点,有的则像被橡皮擦去一般渐渐透明。
恐慌席卷了整个京城,哭喊声、祈祷声此起彼伏,却又在某些地方戛然而止,留下诡异的寂静。
天空中的裂缝已经蔓延至大半个天幕,黑暗从中倾泻而下,如同墨汁滴入清水。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馔玉楼的牌匾终于映入眼帘。
顾令闻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一种既是痛苦又是欣喜的情感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全身。
馔玉楼前围满了禁军,他们面上也都带着恐慌和强行压下的镇定。
人群中央,萧临川高大的身影挺立如松,怀中抱着承稷。
他凝眉看着这个坍缩的世界,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在等我。"
这个意识如雷霆般击中了顾令闻,心脏因这份确信而颤抖。
顾令闻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不顾一切地向前奔去。
"夫君!"她拼尽全力呼喊,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和崩塌的噪音。
她的喉咙因用力而疼痛,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必须让他听见,必须在一切消失前触碰到他。
萧临川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瞬间穿越混乱的人群锁定她的身影。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他的眼中闪过惊喜、担忧、恐惧、爱意,千言万语无法表达的情感在那双眸子中翻涌。
"令闻!"
人群如海浪般分开又合拢,他们彼此相距不过数丈,却仿佛隔着整个宇宙。
顾令闻奋力向前挤去,每一步都在与命运抗争。
萧临川同样朝她的方向突围,他高大的身躯伸手想要护住他的士兵,不顾肩头被长矛划出的伤口。
他们的目光在混乱中紧紧相依,无需言语,彼此心意已然相通。
顾令闻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眼中那片深邃海洋中的汹涌情感。
在这个世界崩塌的边缘,他们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贴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的裂缝骤然爆发,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要将整个世界撕裂。
馔玉楼的屋顶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断裂声,巨大的横梁开始摇晃,砖瓦如雨点般坠落。顾令闻抬头望去,恐惧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整个屋顶正在向她倾塌!
"小心!"萧临川的声音穿透混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紧迫。
下一瞬间,顾令闻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推向一边。
她踉跄着摔倒在地,膝盖与手掌因与坚硬的地面接触而传来剧痛,怀中已多了一个软软的小身体。
她本能地滚向一侧,护住怀中的承稷,但当她抬头寻找萧临川时,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运转。
"不——"顾令闻的尖叫声撕裂了喉咙,但已经太迟。
巨大的横梁与屋顶在一片骇人的轰鸣中崩塌下来,将萧临川的身影彻底吞没。
尘埃与碎石激起的浓雾遮蔽了视线,但顾令闻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拼命朝那片废墟爬去。
"陛下!萧临川!"她的嘶喊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手指在锋利的砖石间挖掘,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指尖,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要将他找出来的疯狂执念。
当尘埃稍稍散去,她终于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手,从层层废墟中伸出,静止不动。
那是萧临川的手,曾经牵引她走过宫廷的重重危机,曾经在寂静的夜里抚过她的发丝,现在却无力地被碎石压住,掌心朝上,似乎还在等待着她的触碰。
"不,不可以!"顾令闻哽咽着,双手颤抖着握住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手,"你答应过我...你说过要平安,会等我...你怎么能..."
她疯狂地挪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喉咙里的哭喊,每一块石头被移开,都带走她一份希望。当她终于看清他的面容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萧临川的脸上沾满灰尘和血迹,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仿佛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顾令闻跪倒在他身旁,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是你...应该是我..."
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那里曾经有力的心跳现在已经归于沉寂。
世界继续在他们周围崩塌,天空的裂缝如同张开的巨口,吞噬着最后的光明。
就在她的眼泪落在萧临川胸前的那一刻,他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在所有混乱中,顾令闻听到了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
"令闻...找到我..."
顾令闻猛地抬头,却看到萧临川的嘴唇已经不再动弹。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想要确认那声音是否是她的幻觉,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接触到他的皮肤时——
世界戛然而止。
所有的声音、色彩、情感,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切断。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一切,连悲伤和绝望都被冻结在那个永恒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