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刚过，医院走廊上的灯光已微微调暗，值班护士的脚步声远去，整个病房区慢慢静下来。

顾令闻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锐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穿着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与平日的程序员装束没什么两样，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快步走到床边，环顾四周，松开紧握的手掌。

在他汗湿的掌心里，攥着一枚黑色圆环。

他声音压得极低："这是我从核心服务器区域带出来的量子加密模块。它能在不被系统监控的情况下，在游戏中创建一个隐形通道。"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风险极大，徐拓不是好惹的人，尤其在这个时刻，如果被发现游戏不稳定，他宁可停服维护，也不会允许出现任何的变数影响发布会。"

顾令闻接过手环，不过是一枚小小的黑色圆环，看上去如此普通。

林锐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代码和注解："具体操作步骤在这里，程序设计成与你的生物特征绑定，只有你能激活它。"

顾令闻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指令。

纸上的字迹颤抖而紧密，显示出书写者当时的极度紧张。

她将圆环紧握在掌心，仿佛那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事实上，它确实是。

"谢谢。"顾令闻抬眼看向林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这几个月来难得的真心笑容。

林锐没有立即回应。

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他们之间铺就一道银白的光河。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顾矜病床旁的扶手。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直接抓住顾矜的手腕。

"真的要这样做吗？"林锐的声音低沉而克制，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你知道顾矜是假的，他爱上的是那个倾城绝色的令妃。”

"那些不过是幻想，你这不叫自欺欺人吗？”

顾矜："你不明白。"

"我明白。"林锐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眼神真挚。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看着你一次次潜入那个世界，看着你在现实与虚拟之间挣扎，看着你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消耗自己的生命。"他的声音里混杂着痛苦与恳求，"现实世界也有温暖的东西，顾令闻。”

“也有真实的情感，真实的羁绊，真实的……关心。"

最后一个词落下时，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顾令闻抬起头，直视林锐的眼睛，她看到了隐藏在这个害羞程序员眼中的情感。

顾令闻的眼神柔和下来，带着理解与感激，却也含着歉意。

"我以前也认为那不过是纸片人，但当你亲手创造了一个生命，你会明白，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间的界限有多么模糊。"

“真心骗不了人。”

“你说那只是一串数据和代码，真的是这样吗？”

“林锐，答案你知道的。”

“自欺欺人的到底是谁呢？”

林锐的表情变得复杂，既有挫败，又有不甘，还掺杂着某种近乎敬佩的情感。

他后退一步，手臂垂落到身侧。

"好吧，……小心。"他最终这样说道，但眼中的温度依然未减。

"明天我会在系统后台监控情况，确保一切安全。如果有任何异常，我会立即切断连接。"

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略显落寞。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背对着顾令闻说道："他真的那么特别？特别到值得你冒这样的风险？"

顾令闻嘴角扬起一抹苦涩而温柔的微笑：

"我小时候总爱对着月亮许愿。"

"月光不问来处，只是冰冷星体的反光，但照进心里时，却是全世界最温暖的慰藉。"

她深吸一口气：

"也许他只是面镜子——我爱上的不过是映照出的自己，是那个曾经蜷缩在阁楼上数星星的女孩，是那个被世界抛弃却依然倔强前行的我自己。"

"可那又怎样？"

"我需要他，就像溺水之人紧抓浮木。那一刻，谁还会质疑救命的稻草是否名贵，谁还会在意那照亮黑夜的月光，只是水中的倒影？"

他愣了愣，眼神中的不甘慢慢化为一种复杂的柔软。

他心仪她与众不同的坚毅与韧性，欣赏她过人的才华，却从未问过她的来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妙的亲密与疏离。两人之间仿佛有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在流动，却又被各自的心墙阻隔。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

阳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斜射入病房，顾令闻将最后一个测试题完成，轻轻放下电子笔，长舒一口气。

韩医生低头查看着平板上实时生成的数据图表，眉头先是紧锁，随后舒展开来。他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一角擦拭镜片，脸上浮现出欣慰的微笑。

"很好，你的认知恢复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韩医生重新戴上眼镜，眼神中流露出专业的满足感，"情感区域的波动也趋于稳定，这是个好兆头。按照这个恢复轨迹，我们可以考虑下周调整用药方案了。"

他翻动着病历，正准备记录新的观察结果，却没注意到顾令闻眼中闪过的决然。

顾令闻："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耐心治疗，韩医生。"

"不仅仅是医生，这段时间你和乐乐也是我最亲的人。"

韩钰放下笔，微微一愣，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番话的前奏意味。"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短暂地飘向窗外，又重新落在韩医生身上："林锐给了我一个虚拟镜像系统，我准备通过潜意识的形式和萧临川沟通。"

韩钰手中的平板差点掉落，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安："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他声音比平时提高了几分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神经网络刚刚开始稳定，任何形式的虚拟交互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我知道风险，"顾令闻坐直了身体，"但这个系统不同，它只是——"

"不，顾令闻，"韩医生打断她，少有地直呼其名，"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不能允许这种冒险。你的脑部扫描结果我比谁都清楚，再一次神经过载都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

顾令闻平静地看着他的反应，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的苦笑："所以我的神经确实承受不了再一次完全进入游戏了，对吗？"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坚决，"您和乐乐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但我需要一个诚实的答案。"

韩医生沉默了，他放下平板，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顾令闻："你一直都知道。"

"你的神经元连接模式已经发生了改变，完全沉浸式体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我们本打算等你完全稳定后再告诉你这个消息。"

"我理解。"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眼神真诚，"我不想做一个不乖的病人，所以才将这个新技术告诉您，也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顾令闻展开手中的平板，点开一个文件夹："按照我的理解，这个通道不会让我真的回到游戏，也不会与游戏中的人产生真实的交互。"

她翻转屏幕，展示给韩医生看，"它更像是一个单向观察窗口，应该可以最大可能地避免神经干扰。"

韩医生接过平板，专注地查看着技术参数，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这些数据看起来确实有一定可行性，"他沉吟道，手指滑动着屏幕，"但理论和实际应用之间往往存在差距。我需要咨询神经科学团队的意见，这个技术虽然新，但看上去完全是个半成品。"

顾令闻："我等不了。没有时间了，韩医生，你和乐乐不一样，你知道我在对抗什么。"

韩钰放下平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监测仪器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顾令闻："也许您觉得这很愚蠢，您也一定觉得不值得。”

“我不单单是为了他……还有那些不应该被当成玩物的生命，还有那些不知情还在神经崩溃边缘的玩家。”

顾令闻：“这件事很难，所以我需要你。”

"我不觉得愚蠢。"他轻声说，目光柔和下来，"真实的连接很难得，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思考着。

作为医生，他应该坚决反对任何可能危害病人的行为；但作为一个人，他无法否认眼前这种纯粹而热烈的情感的力量。

他转过身，靠在窗台上，阳光为他的白大褂镀上一层金边，"当年我在精神科实习时，有个老教授说过一句话：'医者治病，而病不仅存在于□□，更潜伏于心灵。在某些时刻，执着地追求身体的安全反而会囚禁灵魂的自由。真正的痊愈，是当病人找回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轻轻摇头："现代医学教会我们用数据和指标衡量健康，却很少告诉我们如何衡量一个人生命的完整性。有些伤口，不是所有都能在CT或MRI上显示出来的。"

"我曾见过太多患者，他们的生理指标完美无缺，却在心灵深处空洞无物。也见过那些身体饱受折磨，却因为某种精神寄托而焕发生机的病人。"

他看着顾令闻，眼神中的专业冷静和人性温暖交织在一起，顿了顿："我需要先检查这个技术的安全性，"他最终妥协道，声音中带着无奈，"还有，我要和林锐详细讨论实施方案和应急预案。如果风险可控，我会考虑在监督下允许你使用它。"

他走回床前，语气严肃："但有三个条件：一，必须由我全程监控；二，一旦出现任何异常指标，必须立即停止；三，每次使用时间不得超过预设限制。这些条件不可讨价还价。"

顾令闻忍不住笑了："Yes 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