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德平把自己运进后台就开始发困,车里却一直有股人造皮革味,少爷闻得想吐,只能让金羽往边上靠靠。
“开不开心?”
“嗯,很好玩。”
停在红绿灯口,谢德平摇下车窗,被冷得一哆嗦才舒服点,“大家都喜欢你呢。”
“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骂的,对得起自己就好。我就看不惯,一群有没有客户端都不知道的捞货,成天指望着选手一点失误都没有,把把天神下凡。”
“从你来俱乐部到现在,从来没看你玩过其他游戏,放假也不怎么出门,说实话,挺佩服你的。”
“金羽,咱俩都加油,常规赛才打了几把,3-4也不算很难看吧?杀进季后赛给他们看看,又不比谁差。”
“你难道真的不如韩嘉炜多少吗?”
车又动起来,谢德平被起步加速推得又有点恶心,但还是憋出来最后一句话,“韩嘉炜像孙子一样被打了整整一年的对位差距,从出道被叫天才到混了个三阵ad被骂几千条,但是他是去年夏季赛的FMVP。”
“都说ADC没用,那四个人能开游戏不?”
金羽让司机开慢点,有点担心地看谢德平。
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这种事不是用脑子想出来的,是在一天天一件件事情里体验出来的。
“其实我没有那么笨。”
“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我们之间也不是简单地谁对谁好谁欠谁,”金羽终于看到熟悉的一段路况,“其实我懂很多啊,大陪玩店很多都来问过我,我之前一点时间的老板是缓缓。”
“缓缓的solo单子其实有时间都是我接的。”
“我有在放水哦。”
谢德平的思考变慢了一点,情绪的流动又太快,但那点酒精也实在不能把他药倒。
他听明白这段话,微微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吐出一句。
“缓缓那女人真恐怖啊。”
“那你当初来签字也是缓缓介绍的?”
他们终于走进俱乐部的院子,刚好赶上经理出来张望。
“不是,她只说我可以去青训试试,当时谁也不抱希望能签上吧?先例这种东西从来没有那么好开。”
“缓缓那边还给接solo单子吗?”
“很少,一般是俱乐部开盘solo,或者是那种挑战赛选边,但是我没输过。所以一直是我去。”
谢德平看着月光下的金羽,第一次这么直视着这张脸。
他的职业经验和从小的家教都告诉他不要过分越过那条线,所以其实他很少站在客观的角度看金羽的脸。
分明是偏长的脸型,但是很有量感的五官聚在一起又显得很幼态,眼尾和眼下的两颗痣夹在一起甚至有点无辜。
“缓缓运气真好,TCG运气也好。”
“金羽,只要自己不觉得对不起自己,就大胆地走下去。”
“这个圈子里混子很多,大家其实打着打着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努力,但是你不太一样,”他让金羽先回去,自己打算在外面再和经理一起抽根烟,“你好像真的有梦想。”
他和经理示意自己好好地把金羽带回来了,郭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又找陈天玩了?”
“嗯。”
谢德平赚得真的不少,但是依然还是在抽细荷花。
说金羽是痴情冢,但是第一支细荷花也是一个学姐分给他的,从此以后分到那么多烟,口袋里还是四十块一包的细荷花。
“给你捡到宝了,金羽挺好的。”
“要的钱比你们还少很多很多。”郭城在备孕,远远地躲着谢德平,“她挺辛苦的。你们几个说实话家里都挺有钱的,我也没有和这个年纪的女孩相处的经验,也不清楚怎么安慰她。”
“但是输了就加练,有问题就挨批,纪律性从没有到无条件相信指挥,金羽真的挺不错了。”
“我知道啊,”谢德平瘾不大,看郭城退避三舍的样子自己按灭了,“其实打了这么多年我自己都没什么心气了,但是看看小孩,无论是林琅还是金羽,都挺敢拼的。”
“大家都加油吧,夏天才刚开始呢。”
“你小子也成熟不少,”郭城拍拍他的肩膀,“以前脾气那么差,你和文思源……”
谢德平攥了一下兜里的烟包,“你就是仗着我现在脾气好,不然我骂死你了。”
“都是误会,也不懂你们俩为什么迟迟不说开。”
“也走不到一块去了,他现在做成大主播了,何必还招人嫌。”谢德平大步走回训练室,“他能原谅徐天天,却恨我,你说人也是真有意思。”
找到自己的桌子坐下,他不浓的酒气终于散干净,才发现金羽木愣愣地对着没开机的电脑。
“傻了?困了就早点回去睡觉。”
金羽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反应迟钝地趴在桌子上,“有点想家了。”
谢德平只知道金羽来自邻省,四五百公里不远不近吧。
“那怎么放假都不回去?”
金羽清醒时尚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醉了更是哑口不言。
谢德平等半天只等到人迷迷糊糊像睡过去了。
只能推推人,“起来回房间睡去,在外面感冒了。”
金羽混沌的脑子被这么一摇,虽然启动了但是变成了复杂的一锅粥。
她强撑着去洗漱,坐在床上翻着手机里为数不多的联系方式。
想唐玉了。
十点半,早得不能再早的时间,平时可能训练赛都才刚刚打完两把。
有点困,又有点难受,可能是口渴了。
可是头疼,不想起来。
谢德平带她出去玩,和平时只是认识的人开始尝试交朋友,被更有经验的前辈教导,这些都是很美好的开始。
就像他说的,人总是在不停地认识新的人,结交新的关系。
这些新的开始好像真的会无可避免地填不上我们错过的过去。
那些已经渐行渐远的朋友。
可是回忆有那么容易忘记吗?
像十五岁的唐玉始终忘不掉的童年那一架三角钢琴,金羽也有很多忘不掉的碎片。
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种亲密越了界限?
金羽的青春期好像没有很暧昧的梦。爱与欲的美梦没有光顾她,苍白的高中生活里也没有塞下过多的遐思。
只有旁观。
旁观过单肩垮着书包刚打扫完卫生往外走的唐玉被低年级的学妹拉着,矮半个头的波波头低着,像一颗蘑菇力。
唐玉那张脸很知性,她从来不低头。
她快步走在学校里,顶着不变的年级第一的排名出现在光荣榜上。当然有足够的魅力引来青涩的崇拜。
宽大的校服外套里伸出来的手腕上蔓延出一截蓝青色的血管,像阴阴的草荇。
她也没有露出一分古怪的神情,只是礼貌地拍拍学妹的肩头,说好好学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不会的,不会再遇到比唐玉更好的人。
金羽最明白。
她们一起走过西斜的太阳,唐玉没有透露一丝这桩不同寻常的绯闻。只是很寻常的一天。
但是那是金羽最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嫉妒与占有欲。
在往上的楼梯拐角,在两个人的背后的阴影里,她明明目睹了少女无疾而终的暗恋,却无法抑制地滋生了酸而涩的恨。
有那么沉重吗?
她从一个人的情绪里惊醒。
可是她和那个小蘑菇力一样其实都应该明白,唐玉最关心的人首先是自己,然后可能是金羽这样的朋友。至于感情,她没有透露过,却没有顶着她们那样脆弱敏感的阴霾。
时代和网络撕开一小道口子,金羽常常会停下来看完整整9p的聊天记录,那些大片大片的绿与白的冲撞。
那是两个女人的爱与恨。
其实看起来有多少不同吗?
也不见得。
同样会有好人和坏人,从热恋到无法挽回,从亲密无间到谎话连篇,或者真的走过了一年又一年,变成彼此年轮里的一道无法忽视的长篇记忆。
她们说最好的鉴定方式就是看能不能产生最原始的冲动。
金羽也会在两个人独处的周末思考,我想触摸她吗?
我愿意亲吻她吗?
亲吻是怎么样的呢?
她不懂怎么找到那些关于同性的亲密接触,只能从更大众的资料里学习,唇齿的纠缠。
可是脑子想到那样的画面都会害羞,好像耳朵红得发痛了。
如果是要抬头去亲唐玉的话,鼻子会抵在一起吗?
她已经自然地想象到了两个人挨在一起的画面。在金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和一个屋檐下的朋友亲吻的画面。
基地的被子是来了以后美团买的便宜棉被,那个时候金羽卡里没有多少钱,她把绝大部分钱留给了一个人准备高考的唐玉。
在这样的快入夏的时候也有点凉,金羽的腿缩在一起,膝盖抵到了胸口。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起得太晚,忘记给唐玉的账号发消息了。
“今天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
“交到了新的朋友,谢哥对我很好,很感谢遇到的第一个辅助是他。”
越来越强烈的困意和没吃主食的胃里泛起的酸意交织着,金羽有点疑惑地戳着最后一行没有出现的红色感叹号。
“?”
很简短的一个绿色对话框,里面一个小小的问号,再没有别的。
她好像被唐玉拉回来了?
“?”
“今天不用打排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