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挺好的。
陈嘉煦也没看天气预报,也不知道中央气象台已经反复播放马上就有一场台风要登陆,哪怕班里同学已经不知道议论了多少次关于台风来袭的时候会不会停课这件事。
他在市图书馆从下午待到晚上,等意识到身边的人都走光的时候,似乎已经迟了。
图书馆的管理员走过来,轻声问他:“小朋友,还不走吗?外边下大雨了,晚点还会更大的,还要刮台风,赶紧回家吧。”
陈嘉煦这个时候才蓦然回神似的,看向窗外的滂沱大雨。
他向图书馆管理员道了谢,拎起自己的东西,匆匆离开了图书馆。
然而,站在图书馆门口的走廊下面,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陈嘉煦还是呆了一阵。
那雨已经不能称之为雨了,更像是有谁把天撞破了一个洞,天河水全都倾泻了下来,狂风吹着雨帘不断地往里泼,地面积水成河,流淌不停。
陈嘉煦只带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太阳伞。
虽然公交车站离这边不远,就三百米的距离,但当他试图撑开伞往雨里走,雨水毫不留情地就把他拍了回来,完全不能走,只走一步就浑身湿透。
这可怎么办?
陈嘉煦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九点半了。
按照图书馆管理员的说法,雨会越下越大,还要刮台风,那他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如果不是看书太入神,陈嘉煦也不会发现周围的人早就走了。
可与其说是看书太入神,倒不如说是想某个人想得太入神。
因为不想和周向西见面,所以特意躲到了图书馆来,可心里却不受控制地去想他。
剪了头发的那一刻,陈嘉煦已经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女孩了,所以才会对周向西产生一种超出兄弟的情感。
所以他现在得反复提醒自己,他是个男孩,他是个男生,他喜欢女生,他不喜欢男生。
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周向西这三个字,烙铁一样烙在陈嘉煦的心上,小时候不断在纸上练的名字,仿佛在这一刻反噬了他,当年练在纸上的名字,如今刻在了心脏上,剜也剜不掉。
看着眼前渐大的雨势,陈嘉煦喃喃道:
“怎么办啊,陈嘉煦。”
要不硬闯吧,湿透就湿透了,总不可能不回家。
于是陈嘉煦撑开太阳伞,刚准备冒着被雨水泼得满身都是的结局往雨里冲,突然一只手从旁侧伸了出来,拉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我看你是真的没点脑子。”
耳边响起少年冷冷的话,带着很明显的情绪,有点凶。
陈嘉煦抬起头,看见周向西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他身侧。
“向西哥……”陈嘉煦愣住了,“你什么时候……”
周向西那双漂亮矜贵的眼眸里冷冰冰的,“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傻,准备拿一把小伞就去淋雨,结果真这么傻。”
陈嘉煦有点委屈,“那我也没别的伞啊,总不能不回去。”
“手机是摆设?”周向西压抑着脾气,“不会给我打电话?”
陈嘉煦张了张嘴,最后默然闭嘴,无力反驳。
“拿着。”
周向西把手里那把沉甸甸的大伞递给陈嘉煦。
陈嘉煦接了过来。
周向西把自己身上那件黑色防水冲锋衣脱了下来,直接给陈嘉煦穿上,陈嘉煦刚想拒绝,他眉眼一冷,眼睛一眯,命令道:“穿、上。”
陈嘉煦就不敢说话了。
给陈嘉煦拉好拉链,周向西看了一眼走廊外的倾盆大雨,以及地上那已经流成河的雨水,随后就在陈嘉煦面前半蹲下来,“我背你到公交车站,你打好伞,别淋到自己。”
陈嘉煦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拒绝毫无意义,还会让周向西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烦躁。
他趴到周向西的背上,被周向西稳稳背起。
周向西一走出走廊,那雨水就瞬间扑面而来,他的T恤和裤子瞬间就湿透了,鞋子也完全进水,但他不在意,只想着背上的陈嘉煦不要淋到雨就好。
三百米的路在狂风暴雨的侵袭下,变得极为艰难。
陈嘉煦伏在周向西的背上,死命抵着伞,大气都不敢出,却偏偏在这样的大雨里,听见周向西的声音模糊传来:
“怎么把头发剪了?”
陈嘉煦一怔。
安静片刻,他才回答:“想剪就剪了。”
周向西没有因为这个回答生气,反而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嘉煦:“……你不是住校吗?我怎么告诉你。”
“我宿舍的短号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向西的声音几乎要被大雨覆盖,“一声不吭就剪了,也不跟我讲,是不是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嘉煦从周向西那没什么情绪的话语里,觉察出一丝很少见的情绪,这种情绪陈嘉煦形容不出来,却莫名让他心脏深处暗暗高兴。
明明在高兴,但鼻子却有点儿酸。
“没有……”陈嘉煦的声音变小了,“我以后会告诉你的。”顿了顿,“我剪头发,就是想……想当正常人了。”
不用看都知道周向西又皱眉了:“你哪里不正常了?谁说你不正常了?”
没有谁。
你要是知道我喜欢男的,还可能喜欢自己的哥哥,你大概也会觉得我不正常。
陈嘉煦心想。
但他没有回答周向西的话。
离公交车站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时,陈嘉煦听见周向西又开了口,少年的声音微哑,还有些沉,能从背部的震颤感觉出来。
他问:“你谈恋爱了?”
“啊?”陈嘉煦一脸懵,还很意外,“没啊。”
这次轮到周向西不说话了。
陈嘉煦微微探头去,看周向西的侧脸。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他浑身都近乎湿透,但湿透后的眉眼更俊气更好看。
“我不会谈恋爱的,向西哥。”陈嘉煦小心翼翼地说,“我还那么小,而且我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是觉得他剪头发了就是谈恋爱了?
虽然陈嘉煦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他明显感觉到周向西的气压忽然就没那么低了。
陈嘉煦心里很多猜测,向西哥是以为他谈恋爱了所以生气?这也正常,毕竟他是他哥,自己本来就没到谈恋爱的年纪。
但如果他真的谈了呢?
陈嘉煦很快把这个念头打散,首先他不敢想自己会和谁谈恋爱,其次他也不敢想真正生气的周向西会是什么样的。
在公交车站,周向西把陈嘉煦放了下来,应该还有最后一班公交车。
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看着路对面的树枝被狂风吹得飘摇不停,陈嘉煦有点儿害怕,“不会停运吧?”
周向西垂眼瞥手表:“45分不来,就走回去。”
陈嘉煦吓一跳,“你疯啦?”
好在公交车还是如约而至。
但车上除了司机,已经没有乘客了。
两人挑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陈嘉煦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看着窗外雨水顺着玻璃流淌而下,玻璃上映出身边人的侧脸,特别是淋过雨后更显轮廓分明。
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周向西身上体现得非常彻底。
现在回想起来,陈嘉煦好像已经记不清十六岁的周向西是什么样子的,他只记得那天在公交车上,车上广播不断地播报着“中央气象台发布橙色暴雨预警”以及台风“木棉”的行进速度与轨迹,在挨着的座位中间,陈嘉煦的指尖碰到周向西略带冷意的指尖。
周向西没有收回手,只是望着窗外的大雨。
就这样怀着隐秘的心思不知多久,周向西突然回过头来。
陈嘉煦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但雨声太大,他刚才又在发呆,没有听清楚,于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周向西突然挪动了手指,但不是往回抽,而是往前一步,毫无预兆地按住了陈嘉煦的指尖。他身体往前倾,靠近陈嘉煦,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好好学习,别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