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应一门可谓是非常独特，位于京郊的紫金山之中，是所有修仙门派中距离天子最近的一支。门下的前任首席弟子——也就是应北辰——也算是和朝廷合作绑定关系最为密切的有名气的修仙人士。在大部分人退隐山间不问世事的大背景下，术士上战场这种事一时传为佳话。

紫金山脚下便是宽窄巷子，拨开酒肆人家突兀见青山，颇有种泥潭种莲花的既视感。有不少年轻人上山下山，摩肩擦踵，就算打了照面也都缄默不言。上山之人心慌气短，下山之人心如死灰，两方相遇自然没有什么话可说。

江清容跟着霍昭阳默默爬到半山位置，忽觉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原来这天应并非毫无准备，只是陈设都落在了此地，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眼见两个人背对背各守一边，江清容踩着石头眺望，发觉一个是满面笑容的年轻人，一个是胡子拉碴的大叔，两人都是一眼即过，一看便知，一秒都不浪费。

那个年轻人看着面善。霍昭阳拍了拍江清容的肩。

江清容从石头上下来，比了个行的手势，两个人就开始往年轻人那边走。

霍昭阳紧张得大汗淋漓，江清容的心态却放得很轻松，甚至开始观察那两人的穿着。都是非常朴素平淡的灰色，若不是反季节的兜帽，简直让人看不出来是门派内的人士。他想起来之前霍昭阳说过的应北辰喜着白衣，那么推算过来，想必门派里的新人是只能穿黑色衣服的。江清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在做无用功，缓慢地跟着队伍往前凑。年轻人放过了霍昭阳，霍昭阳死死捏着作为信物的红符，喜出望外的等在旁边。那人看了江清容一眼，却愣住了。

江清容比这年轻人感到更加迷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短暂又显得漫长的两三秒里，年轻人似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摇了摇头。江清容悬着的心也就沉下去了那么一点儿。他很快便笑了出来，很平静地说了句谢谢给后面的人腾位置，偏偏霍昭阳在旁边很委屈的叫了出来，说师兄给江清容个机会吧，这是我好兄弟。

师兄。江清容稍微反应了一下这个称呼，没忍住笑了。霍昭阳的脑子确实转得很快。

年轻人面露为难之色：“和你不一样，太年轻了呀——这个孩子。掌门看到会生气的。”

霍昭阳好像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年纪也没达标，只是看着显老，一时间哑口无言。江清容笑着说没事没事，别耽误别人时间了，赶紧拉着霍昭阳走了。

“我真的没事，”江清容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就没觉得这有什么所谓。帝洲这么大，总不至于养不活我自己。我不会怪你的，毕竟平安到达帝洲了，祝你一切顺利。”

霍昭阳眉头都皱起来了：“你这个话怎么说得这么生分，我们可是一起从青洲那种地界逃出来的好兄弟。”他显然是在拼命想办法，眼见得太阳穴上沁出几滴亮闪闪的汗液。“哥不会不带你过的，你再去那个师叔那边试试看，我陪着你。”

江清容心头一暖，心想若有人肯真心为他出主意也算是值得了，于是心平气和地开始重新排队，这次倒是真动了想办法留下来的心思。他其实也能看出来，年轻人那种态度大概率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而是年龄的问题。虽然就算是过几年也可以想办法进别的门派，他却不想再等。就现在，能陪着霍昭阳一起进门派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啊，他开始希望幸运能降临在他头上。

“你这小子，是不是才在闻夏那边试过啊。”

江清容和两人商议的结果是特意选在了很靠后的位置，却没想到根本没见过他的大叔竟然能认出他们来，心都颤抖了一下。原本以为信物这种方式太过于草率，说不定还可以买卖，现在却觉得属实是累赘了。

霍昭阳站在大叔身后连连摆手，但江清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大叔笑了一声，倒是递给他了一纸红符。江清容还没来得及高兴，霍昭阳先开心得跳了起来。江清容愣了一下，小声说那掌门不会不高兴吗？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后悔。大叔却没什么所谓，略略翻了翻白眼，说不知道叶风荷那老东西在装什么给谁看，若有人问你就说是老林让你来的，别管他们就是了。

叶风荷。这大概率就是掌门的名字。老林管他叫老东西，江清容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人形象，倒也符合他对掌门人的一贯认知。

翌日。江清容和霍昭阳起了个大早在山上集合，却没有看到老林，只看到了百里闻夏。江清容避无可避，只得尽量对着闻夏微笑，闻夏倒好像反而怕他有什么芥蒂，轮到验他的红符时，安慰式的摸了摸他的头。

江清容一下子抬起头来。

闻夏微笑：“你不必怕我，既然林哥愿意让你试试，那自然就会在掌门面前为你说话。其实去年传旨之前掌门都不怎么看年龄，你若努力，掌门一定会留下你的。”

江清容赶忙点头称是。

他其实也略微看了看，这一批新人里未成年的应该也有一二，然而因为他单薄瘦小，故而显小的格外夸张，引得众人每每侧目。他暗暗希望自己术法天赋确实过人，不然论体力的话真是谁也打不过——那可太对不起至今为止的努力了。

闻夏收完众人的红符，回到队首，带着不长不短的一行人向纵深处走去。树木又茂密起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队伍停在了一道满坠薜荔的崖壁前。江清容惊异的看着闻夏熟练地挑开其中一根并不起眼的藤蔓，露出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随后笑吟吟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江清容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

除了殿后的闻夏，他几乎走在最后面。他有意走的很慢，仿佛这不长不短的通道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一样。江清容顶着寂静与心跳通过入口，逐渐感到旁人的脚步声淡出成了回音，于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此地当真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的年轻弟子身上确实一色黑灰，闻夏与老林所着竟是其中最接近于白的浅色，江清容略有心惊，又很快按下。

闻夏点过人数，含笑道：“此间的茅舍大家可以随意住宿。午后大家便随我开始训练基本功，仍在此地集合，切勿误了时辰。”

江清容不自觉地点头，但人群里突然爆出嘹亮的一声：“夏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掌门？”

江清容循声望去，发现说这话的是个个头很高的男生，身材清瘦，站在那里像根竹竿。说实话江清容对见掌门多少有一些恐惧心理，直觉上已经认定了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啊，见不到掌门的话就学不了术法吧，”男生看到众人的眼光纷纷向他投来，显得稍微有些局促，赶忙开口解释道，“大家来这不都是来学这个的吗？”

“你叫什么名字？”闻夏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而是笑着开口问那人的名字。一时间嘘声一片，连江清容也以为要目睹第一场杀鸡儆猴了，略微睁大了眼睛。但男生没有犹豫，张口便报说自己名叫谢春寒。

“春寒师弟，你说的倒也不完全对。”闻夏等众人的议论平息，方才敛了笑正色道，“你们还是要学会基本的刀枪剑术作为攻击手段，术法这种东西太吃天赋，能直接使用术法进行攻击的人非常有限。不过，我倒是也可以偷偷教你们一些简单的驭风术，”他说着从灰袍不知道哪道皱褶里摸出一套弓箭，对着前排发出惊呼的新人眨了一下眼睛，将弓拉满，随即朝天射了一箭。江清容的眼睛追随着阳光下闪光的箭羽，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硬生生在空中绕过一个圆弧，以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插在了众人眼前的灌木丛中的一枚野果上。

直到掌声爆豆似的响了起来，江清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在无意识的张着嘴喝风，赶紧把嘴巴闭上跟着拍手。

若有这样的能力，想必十步之内可以一击必杀，若是膂力过人，兴许百步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是术法的例子，但江清容忽然就理解了闻夏所说的基本功的重要性。

“别，别鼓掌啦，我可不想让掌门知道你们见识过这个。”闻夏略有些结巴的挥了挥手，挠了挠头又开始笑，“别对这玩意期望太高啊，这点子小聪明掌门都是能看出来的。何况实战里情况复杂，若有多个术士在场，这箭射到哪里都说不定，还是交给掌门传授吧。”

江清容看了看四周各人的表情，瞬间从那一双双闪光的眼睛里读到了一样的内容——闻夏的话大概率是白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