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江清容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不是很震惊,甚至有点想笑,因为确实是这样才比较符合他认知里事情的一贯发展趋势,从小到大他就没遇到过特别顺利的事情。所以他甚至有闲心荡了几圈想去看霍昭阳,小胖子现在的表情绝对很精彩。但事与愿违,霍昭阳的位置离他有点远,第一时间映入他眼帘的是应山月。他当然也是挺震惊,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多的是难过,而且是非常难过。江清容叹了口气,想着要安慰他两句,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大喇叭的动作。
你放心,吴添乐还在外面呢。江清容眨了眨眼睛,希望应山月能顺利领会到他的意思,稍微振作一点。但应山月好像完全沉浸在情绪里,对他的安慰没什么反应,笑得很是勉强。
江清容又叹了口气,艰难地把自己拧巴回来,打算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像确实挺完蛋,他还没有见到过天生的双灵根,这有点太超过了。不过稍微想想也觉得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一土一木,土能生木,木又归土,相互温养相互依存,绝对是可以在一个人体内共存的。怪就怪他们没想那么多,被小女孩的外表给蒙蔽了双眼。
小女孩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神空洞洞的。大汉见他们暂时也没什么威胁了,往地上一坐,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花里胡哨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其实主要归功于霍昭阳和朱抱岩的刑讯逼供,但应山月倒霉离得比较近,所以这一巴掌就抽在了应山月的脸上。
靠。
江清容瞬间就笑不出来了,应山月那么温和礼貌的一个人,说实话他宁可挨打的是自己。但应山月没什么表情,或者说根本连反应也没有,虽说确实是没办法,但居然就这么硬生生受了,连皱眉的迹象都一点也无。
小女孩就默默的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壮汉呵斥了小女孩几句,她才拖着脚步走过来,慢吞吞的开始给他疗伤。
原本以为木系能力限制太严苛,实战里没什么用,但现在看来可能是有效射程最长的一个。驿站意外停下的车应该就是这样,江清容赶回去侦查的那一晚上,看到了车轴上盛开的花。那时候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应该早就中了设计。一辆大车设计出来能载几千斤的粮食,每一段木头的用料都非常关键,而植物在生发期和休眠期的状态又完全不一样,一旦接受了“要迅速成长,马上开花”的设定,可想而知里面的养分都被掏空了,含水量也会上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整辆车受到影响走不动其实是迟早的事。
江清容止不住地又想到叶风荷,他应该也是木系的能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站在一棵不知道什么树上冉冉升起,好似天边的月亮,脸色却是冷的。他现在想想,也许那时整座紫禁山上的植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不然又怎么能来得及在他做下不可饶恕之事之前恰到好处的赶到,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救了下来。但那终究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想法,没有事实可以用来佐证。也许他只是恰好路过了,顺势相救了,毕竟那时候他好像原本就没打算来看的,负责监场的是老林。
这当然算是在走神。江清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太放松了。既然这一处地方已经被发现了,稍微想想就知道他们会迅速转移地点,有了这次的经验教训,再想这么简单的找到他们根本不可能。
霍昭阳倒是拼命在想办法,他比较重,全身的血流冲到脑子里,格外难受。他咳嗽了一声,江清容扭过头来看他,见他指了指身上捆的密密麻麻的柳条,比划了一个“烧”的动作。
江清容知道他想干什么,理论上来说火确实克木,但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实际情况,且不说他的火极易导致误伤,他们这离地很有点距离,倒栽葱下来容易把颈椎干废了。于是江清容把眼睛一闭,脖子一歪,比划了一个“死”回敬回去。
霍昭阳露出了一个略无语的表情,放弃了争取江清容,转而对着地上的小女孩二人组开麦。“小妹妹,你别听他的,他才是坏人,他杀了人的。”霍昭阳喊道。会术法的是她不是壮汉,想想也知道突破口在谁那里,但谁也不知道小女孩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出走半生,最后竟然要靠揣测小姑娘的心思保住性命,对于这帮满脑子刀枪剑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的毛头小子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而他们的尝试机会自然有限,一切就发生在壮汉的眼皮子底下,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行为。果然,壮汉目露凶光,朝霍昭阳一步步地逼了过来。江清容起初还想着没什么,这里没有人是觉得挨一巴掌会有什么妨碍的货色,想必此人也清楚没办法直接索他们的性命。但壮汉显然也回忆起了眼前这些就是若干天前曾在驿站血流成河的那一伙人,犹豫了一下,做出了一个最简单又最有效的行为——他找了块布把霍昭阳的嘴给塞上了。
江清容悚然一惊。对于霍昭阳而言,这当然是非常残忍的削弱,但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突然意识到嘴炮就是他们可以把握的唯一的机会,霍昭阳的判断和尝试一点问题都没有,而这宝贵的机会马上就要随着他们每个人的嘴都被塞上失去发言能力而彻底丧失掉了。
但很可惜霍昭阳说的是错误答案,因为小女孩看起来对此没什么反应。想想也是,半夜抢劫一样冲进人家私宅的是他们,无中生友的是他们,关着门不让人家出去的也是他们。不知道小女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爷爷的朋友”,但现在回想起来,嫌疑最大的就是吃了人家糖的那天早上。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糖是那么金贵的东西,老人有个糖尿病啥的也很正常,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糖那肯定是留给孙女的,怎么可能自己天天吃。但现在说这些其实也已经晚了。无论小姑娘是不是被强迫了,现在他们看起来更像坏人,这个得认。
既然两边都是坏人,那就谈条件吧。江清容感觉自己的脑子简直要转出了火星子,趁着布条还没塞到他嘴里,咬牙高声叫道:“你跟着他要被杀头的,放我们下来,我替你去求掌门,以后你就是应山月的亲师妹了。”
霍昭阳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江清容,那表情传达的内容显然是“这等瞎话你都编的出来”,但江清容顾不上了,因为壮汉正朝他一步步地走过来。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小女孩的反应,好消息是确实有反应,那双大眼睛上眼皮一碰下眼皮,从紧闭的眼角滚出了两滴泪来;坏消息是他们身上的柳条还是捆绑的很严实,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
那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布已经开始被往江清容的嘴里塞,一股子腥臭味充斥了他充血的口腔和鼻腔。江清容大怒,一边呸呸呸的吐着,恨不得在那只手上咬上一口,一边疯狂的思考到底哪里还有破绽。
“你妈——你爸——不是,对,你爷爷死了!”江清容吼道,脸上登时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但他不仅觉得无所谓甚至在想该来的总算来了,直接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作为回敬。嘴巴被塞上的时候,江清容的嘴角早已经是红红的一片,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耳畔又滚落到泥土里,叫人分辨不出是他的血还是那壮汉的血,但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心里却充斥着一股残忍的快意,因为他清楚这句话一定是管用的,证据就是小女孩麻木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一道裂痕;她犹豫了一下,打了一记响指,那个壮汉也被带到了空中,就在江清容的身边晃荡。
江清容瞪了他一眼,等着小女孩过来取下了他口中的破布,把满嘴带血的口水全吐在了那壮汉脸上。嘴巴一自由,他反而不着急了,光顾着咳嗽和给自己顺气,完全没有再作说明的意思。倒是小女孩很是急切,凑过来站在他身边,问道:“你快说呀,我爷爷他怎么就死了呢。”
江清容缓过神来,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这做事也太不地道了,难道我们害过你吗。”小女孩的瞬间脸色阴沉下来,作势要把那块破布塞回去,江清容诶了一声,立马说道:“别别别,可千万别,我这就跟你说。”
江清容吸了一口气,开始卖关子:“昨天我不是出去了一个晚上吗,这个事情你也清楚,我就如实跟你讲了。知道我去的什么地方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小女孩耸了耸肩,略有些不耐烦,两个人都无视了近在咫尺的壮汉的骂声。
“我告诉你,去的出事的那个驿站。别装,你肯定知道那里是怎么回事,”江清容煞有介事地说道,“就在那条路上,我看到……”
江清容的瞳孔忽然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他一下子闭上了嘴,连眼睛也一并合上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来得及。温热的液体飞溅出来,喷在了他的脸上,他疑心一定是有一些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不然怎么会目力所及,皆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