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岁宁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只感觉周围越来越暗,万物都好像要睡去一般。
然而,她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愈发平静。
终于,她到了许愿池,然后一眼看到了坐在池子边的褚执。
他用手捧起漆黑的池水,无数光华从他的掌心逸散。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抬起脑袋,看向她,眼含歉意。
她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因为她还是那个她,一直都是那个她。
隔着许愿池,她和他四目相对。
“找到你了。”
终于,她呢喃道,然后缓步朝他走去。
他的双臂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光也四分五裂,但在刹那间又恢复如初。
“抱歉。”
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
她一顿,随后以更快的速度朝他走去。
她每走一步,身上的衣服就变淡一些。
等她站在他面前时,她的常服已经完全变成了洁白的,不染一丝尘埃的飘飘长裙。
褚执的时间好像在那一刹那停止流动,他就这么静坐在池边,连发丝也不曾偏移。
她回来了,她完全回来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白岁宁微微倾身,将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你做得足够好了。”
她的声音像带着某种特别的力量,为他注入了生命力,他回过神来,偏头看向她,眼中的歉意更浓了。
“道路被打开了,她会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的。”
他轻声说。
“没关系,我亲自去找她,不,是他们。”
她环住他的脖子,低声唱起了歌。
整个许愿池迸发出一束强烈的光,好像要把天空撕裂。
----------------------------------------
“这是在搞笑的对吧。”
裴雪重来到道路前,蹲下,抚摸路上的碎石,喃喃。
它们的质感是那样真实,真实到她相信,只要自己顺着道路走,就能来到梦中的世界。
不对,那已经不是梦中的世界了,那是真实的世界,她的的确确在那里生活过,记忆或许会骗人,但感觉不会,她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回忆起出租屋里潮湿的枕头的味道。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闭上眼睛,感觉手中多了一把刀。
她想象自己挥动着它,于是虎口开始发麻,指尖酸痛。
哈,战斗的痕迹怎能如此轻易被抹杀呢?
原本应该是猎蚀者的她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仿佛没有蚀存在的世界?
一股幽香忽然钻入她的鼻子,她感觉脑中飘过一个影子。
是你么?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问影子。
它没有回答她,一个闪身离开她的记忆,原来它的所在地出现了两个字——俱灭。
裴雪重睁大了眼睛。
她怎么能忘了,在《蚀》里,结局是俱灭啊,也就是说,她原本的世界会被被毁掉吗?
一旦接受了梦中世界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现在还可能存在的人后,她就没有办法再平静了。
虽然在那个世界,她实在是失去了太多,但是一想到还要继续失去,她的心就像被劈成两半,然后又被扔到冰水中一样,痛不欲生。
她是最强的猎蚀者,没有她,大家对抗蚀恐怕会有点吃力吧。
就算是那家伙(指梦中的奚临),面对数百只蚀同时进攻,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裴雪重!”
耳畔传来呼声,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握住了,扭头一看,发现那家伙正急切地看着她。
真好笑的表情,他是在担心她吗?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而是用力甩了甩手臂,对他说:“我要回去。”
“回哪里,你疯了吧。”
看他的样子,似乎想要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狠狠摇晃一番。
“回我的家。”
她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明明她的家早就没有了。
对啊,她的家早就没有了,不然她为什么会独身住在又小又窄的出租屋里,只因为从那里能看到曾经的家。
想起之前,她目睹白岁宁被蚀吃掉,受到了惊吓,跑下山时遇到了她的引路人,在他的引导下走上了对抗蚀的道路。
然后她一直瞒着父母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在修法术,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担心。
“小雪,你最近心事重重的,也不怎么跟我们打电话了。”
父亲在电话里如是说,而她当时压力大,对他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小雪,你这个假期总该回来了吧,我们已经六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你不会寒假还不回来吧。”
母亲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
“不回来,干嘛老是要我回来,我之前不是回来过一次了吗。”
裴雪重心烦意乱地说,这时候她在读研究生。
“对了,小雪,你那位大学室友……”母亲的声音顿了一下,“我前几天遇到她妈妈了,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就……看她妈妈那样,好像老了十岁,头发全白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小声啜泣。
“不要再提了。”
裴雪重有些恼火,烦躁像蚂蚁一样在她心里爬来爬去。
“你要小心啊,爸爸妈妈永远等你回家。”
母亲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沉默几秒,对她说。
也许是自己先死呢,指不定她某天就被蚀给杀死了,裴雪重带着某种残忍的恶趣味在心里想。
在那通电话到来之前,她一直都这样想。
姨妈在电话里告诉她,她家的房子被烧毁了,无人幸存。
来到家门口,她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在看到那摊废墟的一刹那,她就清楚地知道,他们并非被火烧死,而是被蚀给杀死的。
如果,如果她能在那个假期回家的话,也许就能阻止一切了。
不对,要是她根本没有成为猎蚀者,也许它们根本不会找上门来,为什么她没能给家人更多的保护呢?
她就应该在家里设下几千重禁制,不给它们一丝一毫可乘之机。
“裴雪重。”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声音熟悉又陌生。
她缓缓扭头,看到一张冷漠的面孔。
哦,原来是他,她当时这样想,除了这句话,她没法想其他。
“节哀。”
对方说。
“……”
她用哀伤的目光凝视他半天,最后低下头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要把她扶起来。
可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了。
他索性也跪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那东西不止乱,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臭味,就像腐烂的肉块所散发的气味那样。
“这是什么?”
她面露惊异,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兄长的头发。”
他一字一句地说,虽然语气没有起伏,但是每个字都沉如巨石。
“……我知道了。”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虽然懂了他的意思,她也无法很快振作起来。
“那样的怪物,根本杀不尽,我当初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道路呢?”她喃喃自语,“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我每天睡不足五个小时,拼尽全力,却还是落得这个结果,你呢?你也一样吧。”
他的眼里也有茫然,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它们,我又有能力对付它们,所以责任落到我身上。这两条理由就够我战斗一生了,再加个恨意的话,也许我下辈子还要干这个。”
她苦笑起来,慢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我的理由本应该是这个,可是……”
他摇摇头,眼中的迷茫更甚。
“那就把这个当做你的理由吧。”
她伸手,想把他拉起来,早就在眼眶里盘旋的眼泪此刻倾泻而下。
那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经过了这件事,她本以为他们的关系会稍稍缓和,但是并没有,还是和以往那样。
现在那家伙在干什么呢,还在拼命杀蚀吧。
小玫呢,有好好学习猎蚀技巧吗?公司有给她找新老师吗?
方天石呢……他就算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新欢,只是可怜那女孩了……
公司其他人呢……
她救下的人呢……
现在面临蚀的威胁的人们呢……
“你还是决定回去吗?”
空灵悦耳的女声响起。
她和奚临同时抬头,看到一位白衣女子站在他们面前。
从白衣女子脚下荡出一圈圈波纹,随后地面消失了,整个世界变成了星空,只有那条路还存在。
奚临犹如雷击,僵在原地。
“你就是把我送来的人吗?谢谢你把我送到这样美好的世界,但我还是想回去。”
裴雪重仰头对白衣女子说。
“即使结局是俱灭?”
白衣女子问,她的眼神变得柔和。
“我在想,知道了结局,我是否就能改变什么,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呢。”
裴雪重有些激动地说。
“我可以消除你的记忆,这样你就能安心留下这里了。”
白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
“请不要这样做,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痛苦,而且,你无法完全改变我的记忆吧,否则,你应该早就将它们清除了,不会让我反应过来。”她的语气忽然放缓,面上也露出一个笑容,“又或者,你在给我选择的机会,谢谢你。”
白衣女子笑了起来。
“是你吗?白岁宁前辈。”
奚临突然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