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断掌,仍可称王称霸。分堂被毁,禅柯寺的根骨还在。
这根骨头是令江湖心惊胆战的老鬼,也是徐灵涧伏脉千里的线网。他们是禅柯寺卷土重来的基础。
众人讨论:各大门派来势汹汹,未除禅柯寺不会罢休。武林各派之间并不和谐,甚至多有暗流涌动,他们为何突然之间放下芥蒂合作?凭什么相信那个叛徒给出的情报是真的。
四十九处分堂,若不能同时捣毁,必将受到禅柯寺的反杀。原先太侠盟动了徐州、常州两处分堂,陆修闻回以惨烈的报复。武林各派难道就不怕勾魂簿吗?除非他们早就见过情报的准确性。
“早前徐州常州二处分堂被太侠盟发现,恐怕不是偶然。”独孤六捋着髯须道:“约莫也是那叛徒给出的情报。”
杀手并不害怕武功高强者,因为有刀剑可以捍卫生死。他们最痛恨的是城府精明之辈。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指点江山,用俯视的眼光去看待棋局之上的人。
一个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人游走在你身边,他窥伺着你的一举一动,以置身事外的态度看着你忙于杀戮。而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这是一种非常傲慢胆小的行为。
魁十对此非常不耻,“胆小如鼠之辈,只会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躲在背地里屁连都不敢放!要是让我抓住他,非得剐了他,看看他到底有几层皮!”
他们说话时,宋八一直看着旁边不曾发言的屠莲,觉得她很可疑,“屠莲,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机巧阁?”
当下这种气氛,屠莲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怀疑我?说话注意点,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宋八冷哼一声,说话有理有据,“前段时间你那小白脸不是失踪了吗?为了找他,你去过机巧阁好几次,没少跟宋天涯说话,谁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你要是不承认自己是叛徒,那你说说,你跟宋天涯讲了什么?”
“关你屁事!”屠莲喝骂道。
魁十觉得宋八言之有理,“屠莲,你跟机巧阁那大弟子来往密切,如果是为了找人,用得着去那么多次吗?你到底在干什么?还是说,弟弟不见了,哥哥也不错?”
男人花心是风流雅趣,相同的事如果到了女人这里,就会变成不知廉耻的□□羞辱。开口是调/情,微笑是勾引,就连呼吸都被赋予别样意义。
“王八蛋!”屠莲盛怒,抽出长鞭就要教训魁十。
下一刻,只见魁十从门口摔了出去!
长鞭只扫击到空气,回到屠莲手里,她回头看向身后。
盛槐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捏了捏掌心。魁十强壮威武,被这一掌直接扫飞数丈远,他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咳了一口血出来。
其余人冷眼看着这一幕。盛槐不怒自威,扫了眼宋八,后者连忙过去扶起魁十,两人闭上嘴默默退到一边。
盛槐提声道:“叛徒的事我会让人去查。”
众人应道:“是。”
“如今已是三月,苏筇和周道昌仍然对禅柯寺紧追不放。”盛槐目光寒冽,“去追一条被逼到绝路的毒蛇,这是他们做的最愚蠢的决定。我们要除掉太侠盟,周道昌和苏筇也要死。”
仿佛闻到了仇人的血气,众人眼中迸发振奋的光,异口同声道:“请老大下令!”
“你们先回去,下一步计划我会让徐灵涧联系你们。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冒头,不管你是趴着也好,跪着也好,先把命保住了。”盛槐第一次显露出威严之色。
“是!”
其他人陆续离开,徐灵涧还有话跟盛槐说,屠莲竟也没走。
“宋杦明死了。”屠莲语气平静,解释道:“宋天涯查到了凶手,他不肯告诉我,所以我才几次三番的去找他。”
当初和宋杦明在琼河一别,盛槐没再听屠莲提过这个人,他没把喝喜酒的话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追问宋杦明和屠莲之后的事。徐灵涧曾跟他提过一嘴,说宋杦明失踪了,他没当回事,毕竟宋杦明背靠机巧阁,谁还能谋害不成。
没想到这个憧憬美好未来的少年死了。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盛槐有些恍惚,眼前会不自觉浮出当日宋杦明为成亲喜笑颜开的样子。
屠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苏筇。”
徐灵涧叹了口气,“节哀。不要太伤心了,我们一定会杀了苏筇为他报仇。”
“他是为掩护我才死的,杀了凶手是我该为他做的。至于伤心,我没功夫为他伤心。”屠莲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好男人。不说了,我先走了。”
“这女人,心有多大?”徐灵涧看着她洒脱的背影,真心发出疑问。
松林中防卫的杀手们都已散去,柳裵正朝小屋走过来。徐灵涧此时已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低声在盛槐耳边说了一句话。
第二日晚上,盛槐来到河畔下游的院子里。徐灵涧早已在院中等候,面色凝肃。
院舍寻常,房屋几间。盛槐看了眼四周,“特意让我避开柳裵来此处,所为何事?”
“让你见一个人。”徐灵涧推开房门,示意盛槐进去。
这处院子久无人住,屋内灰尘厚重,家具破败。有一人被捆缚手脚躺在地上,遍体鳞伤,已昏死过去。
徐灵涧舀了一瓢盐水泼过去,那人被痛醒,看见徐灵涧就如见鬼一样,拼命往墙边躲,被布堵住的嘴里发出唔唔声。
“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我保证不杀你。把你先前跟我说的话再跟他说一遍。”徐灵涧对那人指了指盛槐。
那人忙不迭点头,徐灵涧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为活命,那人迫不及待开口,“他是王府的人!”
“谁?”盛槐不明其意,却也知道徐灵涧让自己来见此人必有深意,让他把话说清楚些。
“柳裵!”那人急声说道:“我在王府见过柳裵,他就是闵淮王的第三子!不,他是个野种!元宵节事变,一定是他联合周道昌搞的鬼!”
盛槐眼睛微眯了一下,问:“你有证据吗?”
闻言,徐灵涧立刻看向盛槐。在眼下这样的敏感时期,事关禅柯寺,宁可错杀。证据有什么所谓?
站在钢索上的人,一点失误就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寺中大乱,这人暗地下手杀了不少弟兄。我让张玄把他抓过来审问,严刑拷打之下,他终于招供自己是闵淮王府派来的暗探,同时我在他口中听到了柳裵的名字。”徐灵涧解释道。
那人辩解道:“不是我想杀他们,这一切全是郡主逼迫的!我在禅柯寺卧底多年毫无成绩,要是不杀他们,我也活不了啊!”
盛槐眸光冰冷,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那人,“你是王府的探子?”
“是。”
盛槐又问:“你给王府传递了多少情报?”
“我身份低微,在分堂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根本没获得多少有用的情报。”
话音刚落,那人身上挨了一脚,眼前乍现寒光。盛槐半蹲下去,手中蜂刀悬于他目前,语声冷冽,“没多少,是多少?”
徐灵涧看着盛槐的一举一动。
尖光随时扎入眼中,那人并无胆量,颤颤巍巍,“我真的没说什么。元宵节的事更与我无关啊!都是柳裵,他为王府办事,都是他在背后操纵!”
贪生怕死之辈不会放过一丝活命机会,死到临头还紧咬这套说词,说明所言不假。
盛槐沉默很久,声音异常平静,“四十九处分堂的位置,是你在帮柳裵打探?”
“不是我!我进禅柯寺后从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也来了禅柯寺。要不是这次禅柯寺大乱,我哪有机会见到总堂的杀手!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不要杀我,别杀我。”
盛槐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久久盯着那人,目光仿佛穿透面前的人在凝望别的东西。
从师徒变成恋人,徐灵涧见证了盛槐对柳裵的付出。像他这样畏首畏尾的人不赞成盛槐的孤勇,却能理解盛槐的做法。而今柳裵成为杀之后快的叛徒,他知道盛槐很难做,但禅柯寺覆灭之难不能就这么算了。
“盛槐。”
“不会是他。”盛槐近乎武断的否认了一切,那人的说词,以及徐灵涧尽心调查的结果。
徐灵涧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无奈道:“如果真是他做的,你打算怎么办?盛槐,你的底线还在吗?”
盛槐闭上双目,长吸一口气,抽出霩也刀划过那人的脖子。
“盛槐……”徐灵涧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杀人灭口,心中不由得失望,“禅柯寺最强悍的杀手竟然败于儿女情长。”
盛槐擦掉脸上沾染的鲜血,慢慢站起身,“通知各个分堂,十天后到溪草谷见我。”
十天,是他最后的底线。
他在纵容柳裵的背叛,也在纵容自己的心。
很奇怪,他此时一点都不感到伤心痛苦,也不怨恨愤怒。整颗心被压缩到极致,每一根脉搏都绷得非常紧。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他想看看这把名为“柳裵”的利刃,是怎么把自己剖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