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今琅旁观这一切,绝美的脸上凝结冷酷杀意。一个杀手而已,竟能拨转出这么大的滔浪。这个人果真留不得。
“苏筇,这个武林,抛弃你了。”盛槐道。
“老鬼!”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喝斥盛槐的做法,“苏筇再怎么说也是我武林中人,他做法可耻,出身不端,盟会自然会处置他,还轮不到你来干涉武林之事!”
是许泠泠。
她不顾卢则的阻止走了出来,大胆面向盛槐。苏筇灭尽人性,她不会为这样的人求情。但她不允许老鬼用苏筇的绝路来证明武林的冷漠。
“你要救他?”盛槐沉着脸,心底怒火翻涌。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但是你没有资格杀他!”她没有多余的善心,只是坚守内心的原则。
盛槐也是个极为坚定原则的人,这是兄妹俩仅有的相似之处。
他冷冷的看着她,扬声道:“大家都看到了吗?青云一派是何其仁善之辈,既然许姑娘要救苏公子,我何不成全你。都是同类,想必青云一派定能跟苏公子惺惺相惜!苏筇从我师父那里肩负的血仇,大家也都去青云派找他讨。”
这话落下,许泠泠注意到旁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变了。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为青云派带来麻烦。
苏筇真以为自己有救,在千人厌恶的处境下,他浑身是血,走向许泠泠的时候挺直了腰背。他与许泠泠还隔着一段距离,一柄剑径直插进苏筇的心脏。
出手的人是卢则。
“师兄……”许泠泠惊讶卢则杀人如此干脆,要知道师兄以前可是常跟在苏筇左右。
卢则责怪的看着许泠泠,要是真保了苏筇一命,青云派势必陷入泥潭。
那个风采绝伦,万人敬仰的松鹤公子,在这一刻失去所有的光芒与荣耀,倒在铺满鬼符的地上。他的眼睛不去看翻脸无情的武林人,也不去看造成自己凄惨下场的盛槐。
逐渐黯淡的瞳孔中倒映着周道昌的脸,还有周道昌身后那张盟主宝座。
苏筇慢慢伸出手,在某个角度,他的手摸到了宝座。实际上只有一把空气。跟所有死人一样,苏筇死去的样子没有任何与众不同。
宋天涯仰头看向天空,眸中有泪光闪动,弟弟,害你的人已经死了。
一场飘扬的鬼符,一个惊骇的秘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短短片刻,老鬼带给武林的震撼已让人刻骨铭心。
直到此刻,禅柯寺的余党还未出现。
“老鬼,你不是要在今天灭我武林吗?既然如此,何不让你的人都出来!我们今天就决一死战!”周道昌看起来要勇拼一把。
从得知禅柯寺要在武盟大会动手,整个武林便枕戈待旦。相比他们的紧张,盛槐十分淡然,他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越是这么从容,越让人心弦紧绷,唯恐他还藏着什么秘密,一石掀起巨大风浪。
盛槐睨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人们,说:“我从没说过要灭武林,也自知没这个能耐。”
这话说的众人一愣。什么意思?不是说禅柯寺会在今日攻来。老鬼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不,原话是说灭太侠盟,这有差别吗?
周道昌冷哼,“就算你现在怕了不想打了,那也晚了。禅柯寺作恶多端,你今天跑不掉!”
盛槐忽然大喝:“来啊!”
二十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北盟府的屋顶,手中拿刀,俯视广场上的武林正道。
现场静默半晌,所有人发出嗤笑。就凭这几个人,敌得过在场百余武林高手吗?
何山鸣和柯赦没有笑,他们不认为老鬼是个简单的人物。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只有二十个人,就算能给武林带来伤害,他自己绝对逃不出去。
“别浪费时间,让你的人都出来。”周道昌自信满满,“所有的禅柯寺余党,谁都跑不掉。”
盛槐说:“这就是我全部的兵力。”
早就查清禅柯寺内情的凌今琅坐正了身子,怎么可能只有这点人?还有一部分人呢?周道昌与凌今琅通过气,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意外。
“为了扳倒禅柯寺,周盟主和郡主真是煞费苦心,安排了那么多暗探。”盛槐看向那位远离纷争的郡主。这是他第一次看凌今琅的样貌。王府中人,似乎都长得这般蛊惑人心。
凌今琅冷冷一笑,没说话。武盟大会只是一个烟雾弹,老鬼瞒住了所有人。恐怕连柳裵也被蒙在鼓里,不知老鬼的真实计划。
护卫觉得现场危险,建议凌今琅退回盟主府内。凌今琅不愿意避风险,她要看看老鬼在这囚网中能做到哪一步。
“我承认,我反应迟钝了些,让你们得逞烧了分堂,我如果再蠢下去,那真是该死。”
无所谓哄堂嘲笑,盛槐从胸前衣襟里摸出一叠发黄的纸张。方才给周道昌的那张纸正是其中一张。众人好奇的看着,只听盛槐嘱咐屋顶上的杀手们,“不准任何人离开这里半步。”
屋顶上回应:“是!”
明霞洞掌门开口道:“你拿的莫不是阎王的勾魂薄,口气这么大,真当我们怕了你吗!?”
盛槐不去理会他,高举纸张,说出的每个字都让人心惊肉跳:
“禅柯寺勾魂薄,上记三十余载事。江湖之中每一桩,每一件杀人的勾当!皆可在这里找到!诸位可想一观!?”
正午太阳当空,夏季的山风微醺,空气里带着花香。
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如坠冰窟,耳鸣眼晕,内心深处在颤抖。
若真是勾魂簿,那么各大门派今日必将遭遇腥风血雨。真正的交手还没开始,老鬼这把刀就把江湖割开血肉模糊的口子。
“勾魂簿已经在我手里,他怎么还有?”凌今琅失惊,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盛槐道:“郡主安坐,我没功夫窃你那本。禅柯寺成立近百年,所记之事岂止一册。陆修闻给你的那册是前几代恩怨,我们就怕郡主别有图谋,果然,你言而无信。”
混蛋!竟然敢耍她!凌今琅恨得暗暗咬牙。
盛槐面向所有人,一字一句道:“我手中这册勾魂簿所记的是这五十年内,江湖中大大小小的杀戮。这上面的每个名字,与诸位息息相关呐。”
山风呼啸,死一般的寂静在广场蔓延。
各派众人的表情极为复杂,当初执意剿灭禅柯寺就是为了断除这样的后患,没想到把禅柯寺逼到绝路,竟把勾魂薄拿出来对簿公堂。这种东西怎么能够见光!
每个人的手都握在了兵器上,无数双目光浮出杀机。但是其他人都按兵不动,自己现在动手就成了众矢之的,做贼心虚。
有人瞻前顾后,有人坐立难安,大喊着正义凛然之词,三三两两的要去砍杀盛槐,趁机抢夺勾魂簿。十招之内,这些人无不被打了下去。
从未有人轻视老鬼的武功,先前他追杀苏筇时,众人就已看出他的武功大有增进。当时就该杀了他,何须留到现在把事情弄得这么棘手。
在对付禅柯寺恶人时,江湖的规矩是不必讲究道义公平,能杀则杀。周道昌号令各大掌门围杀盛槐,与此同时,混入人群中的牛鬼蛇神也浮出水面。
江湖缉恶榜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是盛槐,江湖人杀他是为铲除奸恶,牛鬼蛇神杀他是为取而代之,谋那第一的名号。
据守高位的禅柯寺杀手也加入对战。逍遥山广场一片刀光剑影,冷血飞溅。
许泠泠没有加入这场混战,她敌视老鬼,也在老鬼手里活过多次。解蛊毒的救命恩情是她欠了老鬼的,她没办法对抗武林救老鬼,但最起码,她不能往他身上补刀。
与她一样坐在座位上的还有温月蓉,这个恬静文雅的姑娘失去父亲后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丝毫欢颜。周道昌已将收她为义女的事提上议程,保证会将她视如己出。温月蓉对任何事都没太大反应,呆呆看着面前一群人打的你死我活。
周道昌绝不能让勾魂簿暴露人前,想尽办法要杀盛槐。周紫玉尽力协助父亲,招式狠辣。
那边为了勾魂簿杀的尸首遍地时,凌今琅好整以暇看着这出混乱。起初要拿勾魂簿是为了能控制武林,有了致命把柄,不信这些掌门不肯听她的话。眼下武盟统一,周道昌与她合作无间,武林力量尽在囊中。勾魂簿于她来说也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这时,山阶处出现一个身影,没有人关注他的到来,最先看见他的人是盛槐。
隔着武林人士的残肢鲜血,隔着刀光,隔着山风,盛槐与柳裵的视线穿过人群相汇。彼此目光平静,看不出压抑隐藏的情绪。
“阿盛……”柳裵一路狂奔而来,大口喘着气,二话不说抽出钢刀,破开人群靠近盛槐。
等待柳裵的是一把锋利冷酷的刀尖。
霩也刀劈开沿路阻碍,无情的插向柳裵的胸膛。若非龙祈及时赶到截断招式,毫无防备的柳裵已被一刀捅穿。
盛槐与龙祈短暂交手,心中一震,此人的武功招式,太熟悉了!
凡是习武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身法移动,对战谋算,剑法招式,这些风格与自身融为一体,成为深刻的烙印。盛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此刻跟自己交手的人,就是那天在十里楼杀死师父的那个蒙面男人!
“离开这里。”龙祈挡住盛槐,冷声催促柳裵,他嘴角破皮,显然是被什么人咬的。
柳裵置若罔闻,他没有问盛槐为何要杀自己,事已至此,想必盛槐什么都知道了。因为他注意到在场禅柯寺的人数根本不是计划中那样。
“你骗我?你的计划不是让禅柯寺所有人都来吗?为什么只有这些人?”柳裵是质问的语气。
盛槐不理会柳裵,挥刀斩杀近前一名弟子。龙祈怕自己忍不住会想杀了盛槐,那会让柳裵记恨自己,因此他及时抽身,带着柳裵去见凌今琅。盛槐还欲去追龙祈,被围上来的弟子缠住。
柳裵在龙祈的拉扯下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心里开始有点发慌,仅凭盛槐带来的这些人,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没设过退路?
“我们说好的,你不会杀他。”柳裵站在凌今琅身边,低声道:“我没向你求过任何事,就这一件,你放过他。”
皇室贵人都爱涂丹蔻,甲面生花。凌今琅玩弄着手指,漫不经心,“我不喜欢一切潜在的风险,留着他,会为我带来危险。”
柳裵急切道:“不会的。我能看好他,绝对不给郡主添麻烦。”
凌今琅抬眸,目光冰凉,“禅柯寺今日并未全部出现,另一部分余党在哪里,你知道吗?勾魂簿不只一册,你知道吗?”
柳裵无言以答。龙祈担忧的看着柳裵。
“你把他当恩师,想法设法的要护他性命,可他对你处处提防。只有王府,只有本郡主与你才是一道的。”凌今琅微微抬起下巴,面庞美丽,“你是本郡主安插到禅柯寺的暗探,这群武林人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自己不找死,就能安全回到王府,见到你娘。”
不管柳裵如何偏离,母亲是拉他回正轨的线。
柳裵看着独身面对武林人士的盛槐,双拳紧握,手背挣出青筋。
四年前答应做暗探是为了逃离王府,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母亲带出那个噩梦之地。无论他做的再多,跑的再远,始终是闵淮王府低等的贱种,下贱的野狗。
他现在只想保住盛槐。
“你要什么才能放过他?”柳裵问。
凌今琅说:“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资格跟我谈判。”
柳裵沉默许久,说:“若我问出禅柯寺余党的下落,能不能换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