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皇室中不缺女侯爵,凌松岄于两年前病死,能为闵淮王分忧的便只剩下凌今琅。身为王府贵嫡女,凌今琅从小跟在父王身边学习经营人脉,处理事务。三年前合并南北武林,凌今琅做出的成绩令闵淮王十分满意。
如今闵淮王有意谋取皇位,凌今琅更当为父王出谋划策。她手边还有公务处理,并没有赏景的心思,离了潇荷院往前庭而去。没走多远,她看到花园里有两个婢子围着一妇人奚落羞辱,牙尖嘴利。
最先看到凌今琅过来的是被欺负的妇人。
妇人脸上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但是眉眼及神态格外漂亮,风韵犹存。被拦路辱骂,妇人习以为常,淡漠的目光与凌今琅凌厉的眼神对上。
“王府里竟有这等口齿伶俐的丫头,本郡主以前可没见过。”
两个婢子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惊慌跪下告罪。凌今琅在王府里就是半边天,杀伐果决,没人不畏惧。
凌今琅并不看她们,挥手招来几个男仆,把两个婢子拖走即刻打死。婢子们哭喊着求饶,男仆捂住她们的嘴,像拖条死狗一样拽了出去。
有人替自己解围出气本是大快人心,可妇人依旧神情淡漠,朝凌今琅福了福身子,往后退几步让路。
凌今琅蔑了低眉顺眼的妇人一眼,没急着走,道:“柳夫人,父王已经让你从禁院搬出来,你再这样受别人的眼色,外人还以为是王府没有规矩。”
“是,我下回一定注意。”柳夫人是柳裵生母,名叫柳苗。
柳苗是舞女出身,身段犹在,绛紫色长裙更显出独特魅力。她说话温声细语,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跟她在一起都会觉得很舒服。
闵淮王有一妻二妾。正妻是凌今琅的生母,早年难产而死。随后进门的妾室生下凌松岄,受了几年宠爱。闵淮王不理后宅之事,将事务全权交给妾室管理。柳苗进府后,妾室失宠满腹牢骚,不敢在王爷面前发脾气,就处处刁难柳苗。
柳苗性子温和,处处与人为善,暗自吃了不少苦。凌今琅那时已有六岁,虽常跟随父王,偶尔还是会回王府。妾室骄横跋扈惯了,到凌今琅面前也不知收敛,竟然敢克扣嫡女的用度。冬日里,送到凌今琅房间里的本该是一盆银炭,结果成了粗劣的黑炭,熏烟似云。
为此事,凌今琅和妾室闹了一通。说是闹,其实就是凌今琅单方面的指责妾室打理不好后宅。才六岁的孩子,说话事理井井有条。妾室怎么甘心被一个孩子训斥,为出一口恶气,逮着机会给凌今琅使了个绊子。
凌今琅喜欢待在潇荷院,这里是她母亲生前常来的地方,即便是冬日也常来逛逛。就在这里,妾室非常“意外”的撞到了她,致使她跌入结冰的池塘里。多么低劣的宅斗手法,凌今琅嗤之以鼻,但她那段时间忙着背书抄书,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觉,身体本就不好,经过这么一冻,一连高烧五日,躺在床上足足小半个月。
这小半个月是柳苗照顾在侧。凌今琅看不上父王的两个妾室,觉得她们自轻自贱。或许是病弱时候精神衰弱,凌今琅被柳苗悉心照顾着的时候,依稀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但她其实已经忘记母亲的模样。
自那之后,凌今琅常到柳苗那里走动,关系慢慢亲近起来。柳裵出生之后,凌今琅尽心尽责的当了几年长姐,直到柳裵的身世被揭穿。
禁院十多年匆匆而过,凌今琅再也没有主动去见这位欺骗了父王的舞女。怀着别人的孩子进入王府,这简直是皇室的奇耻大辱。她不明白父王为何不杀了柳苗,但若是父王真下决心要杀柳苗,她脑子里又浮现出要解救柳苗的办法。
凌今琅在柳苗身上投射了母亲的影子,因此这些年暗暗关照,心里又还生气柳苗对父王的欺骗。这也是对王府,对她的欺骗。
此刻,凌今琅审视面前一脸柔弱的女人,“你儿子求到父王面前,父王也答应放你走。你为什么不离开?”
柳苗声音一贯柔软,“在王府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我还能去哪里呢?”
凌今琅说:“当初你在外面已有相好,我父王强取豪夺把你带回来,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需要用这种手段得到一个女人,我看不上他,也看不上你这种依附于男人的女人。生死荣辱皆由别人一张嘴定夺,你竟然还想留在这里,难不成是把骨血都溶在王府的地砖上了吗?”
她的言语包含指责,鄙夷。柳苗一声不吭的听着,直到凌今琅说:“若是我,绝不能容忍做人妾室。”
柳苗抬头看着凌今琅,“郡主在说什么糊涂话,你金尊玉贵,将来定是要嫁给人中龙凤做正妻。妾这一字,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来。”
凌今琅看到了妇人眼中的真诚,心情复杂。这妇人表面上再麻木冷漠,心里总是会为别人着想。柳裵与他母亲截然相反,阴鸷狠辣,自私薄情。她无数次想除掉柳裵,又因为柳苗的关系不得不克制。若是柳裵死了,柳苗说不定也会一头撞死。那她就不让柳苗知道。
柳苗未经允许不得出府,下人也不会跟她去说柳裵。她想问问儿子的近况,看了看在想事情的凌今琅,踌躇片刻,询问道:“裵儿最近怎么样?”
“当了武林盟主,他过的可比你快活。”凌今琅眸光幽深,“柳夫人,外面的事你不要管,好好待在王府过日子。”
凌天洞在这几年迅速发展,成为中原武林最大门派。柳裵既为凌天洞掌门,又是武林盟主,威望过人,在武林的权势一度达到巅峰。
三年前的元宵节,柳裵全力策划的行动焚烧了禅柯寺。后又在武盟大会上除掉老鬼,铲除江湖一大祸患。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手段,前途一片光明。柳裵可谓是万众瞩目的才俊,以极高的实力与刚柔并济的手腕收拢人心,稳定武盟。
没有人知道,当今的武林盟主曾经是闵淮王府最下等的贱种。
龙祈是闵淮王安排在禁院的暗卫,负责看着柳夫人不要自寻死路。小柳裵就寸步不离的跟在母亲身边。母子俩被关在禁院十一年,龙祈也默默守望十一年。
让王府蒙受耻辱的野种不会有好日子过。就连低等仆人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柳裵,他们这么大胆的原因,是有凌松岄支持。凌松岄仇恨柳裵,在柳裵无数次被折磨濒死时,伸出援手的人是龙祈。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龙祈以为自己早就跟柳裵结下了谁也无法解开的羁绊。
当柳裵决定要去禅柯寺做暗探,第一时间找到他,说帮我照顾好母亲,等我回来。然后柳裵就消失了,不知死活,不知归期。
龙祈等着,一直等着。一个三年过去,又一个三年。
盟主府的书房。龙祈站在书桌前,看着对面置身于阳光中的年轻男子,恍惚间有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重叠,哭痛着请求他:救我……
在那个时候,柳裵身边只有他。
“还有事吗?”柳裵翻看着手里由弟子送来的文书,头也没抬的问。
曾经他是小爷,自己是暗卫。现在他是武林盟主,自己是护卫。上下关系让龙祈不得随意逾越,可这么多年的痴恋难道都要付诸东流吗?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柳裵等了一会,没听到下文,只好看了龙祈一眼示意说下去,又接着忙自己的事情。
龙祈捏紧手,“是关于老鬼。”
浏览文书的目光一下子定住,柳裵道:“说下去。”
龙祈已将刺杀小皇孙的任务告诉了柳裵,但没有说老鬼就在小皇孙身边。他用自己知道的这点信息差,向柳裵提出了要求,“看着我。”
柳裵刚抬起头,龙祈跨步走到他面前,柳裵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拉开距离,两个人目光对望。
“为什么是他?”龙祈问。
“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可以走了。”柳裵伸手要推开他。
椅脚刮蹭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椅背靠在墙面,坐在椅子上的柳裵被一片阴影覆盖。龙祈的左手扶住椅背,身体微微前倾,将柳裵困在自己身下这片区域。
柳裵皱眉,满脸的不耐烦,“放手。”
“你当初去禅柯寺的时候说让我等你,我等了。明明是我先出现,可最后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直到今天你还对他念念不忘!还给他设立衣冠冢,凭什么?”龙祈声音充满不公的屈愤,他责怪柳裵的移情别恋。
现在的柳裵完全有能力推开龙祈,可他不想碰这个男人,“别跟我发疯。把手放开,马上。”
这几年柳裵身居高位,大多时候都以和善面孔示人。当他卸下了这层面具,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下意识遵从。龙祈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柳裵理了理衣服,站起来走到窗前。
阳光照在中庭摆放的鱼缸里,水面嶙峋的光影折射进窗户,明灭闪烁的光打在柳裵脸上。美玉琉璃,龙祈看的移不开眼。
“是你自己误会了。”柳裵这么说。
“误会?”
“我把你当哥哥依赖,你也像是对待弟弟一样保护我。”柳裵的结论简单又无情,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
龙祈哑然,沉默的看了他一会,“你真的变了。以前的你没有这么薄情寡义,也没有这么冷血心狠。”
柳裵冷冷道:“我一直如此,只不过以前的我没有资格展露真实的一面。”
龙祈:“我们在禁院的那几年,你否认不了。而且三年前,你在逍遥山……”
“龙祈。”柳裵侧目盯着他,神色阴沉,“我不喜欢谈过去,闭上你的嘴。”
龙祈感受到他眼神中传递出来的压迫感,一度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凌今琅。姐弟俩的气质太相似,或者说,上位者的气势都这般凌厉。
“你跟我做的事,对我说的话是对一个哥哥说的吗?从你离开王府至今已经六年,我对你的心意从来就没变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快?”
柳裵长得更像母亲,脸部的棱角线条清晰优美,每一丝都恰到好处。他骨子里流着的是不知名男人的鲜血,这些年靠自我修行,散发出来的气质越来越像王府中人。
“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柳裵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以前我依附你,只是我想活下来不得不这么做。至于你,龙祈,你只是需要一个弱者仰慕你。”
龙祈脸上有几分困惑,很快就被不甘和愤怒充斥,“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守了你这么多年,百般呵护照顾你,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柳裵眼眸更冷,“你能怎样?别忘了,我现在是武林盟主。”
龙祈说:“不管你现在多么光鲜,不还是要为王府效力。柳裵,你爬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