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灵涧坐靠在书桌边,微微低头,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抬眸望着盛槐,“你认为我过的不好吗?等沧山死了,郑聿只有我,这样的关系,你是不是就认为正常了?”
“徐灵涧。”盛槐深叹一口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做不到。”徐灵涧随意翻着手边的书信,数十张摞在一起,处理这些信息易如反掌,难的是解决空虚孤独。
盛槐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郑聿要杀沧山?下得去手?”
徐灵涧哼笑,起身踱步,“人家沧山有妻有子,他看到这样的场景,哪能不眼红嫉妒。而且当了这么多年副堂主,也是时候想往上爬了。你呢?如果是为了柳裵来的,那你走吧。”
盛槐此行的确是为柳裵,听徐灵涧如此说话,他并没有离开,目光执着的看着徐灵涧。
“你有病,一种叫不管柳裵就会死的病。”徐灵涧毫不留情的指责道:“不说三年前怎么样,光是把你关在别院,你都不恨他吗?盛槐,在这种事上,你没比我有骨气到哪里。”
盛槐说:“我不管他,他就会死。”
徐灵涧说:“他该死。为祸江湖杀了那么多人,他难道不该偿命?”
“要杀他的人是凌今琅。”
徐灵涧冷声道:“皇室争权夺位,太子一党落于下风,眼看闵淮王就要赢了,凌今琅要杀谁,你拦得住吗?”
盛槐:“假若闵淮王登基,凌今琅成为公主,沧山就是驸马。到那时,杀沧山会更难,沧山不死,郑聿甘心和你在一起吗?”
“盛槐。”徐灵涧加重语气,恶狠狠的瞪着盛槐。
盛槐不退不避,迎着徐灵涧的目光,“若要为江湖中死去的人偿命,你我都得死。柳裵出身在王府,可他是野种,贱种,是被人随意踩踏的垃圾,没有人在乎他的性命。他没有做过一件对得起我的事,但他们要他死,我就要他活着。你可以说我不长记性,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你要什么?盛槐,一个男人而已。”徐灵涧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懂盛槐。
盛槐说:“我要一个全心全意的人,占有也好,霸道也好,无所不用其极也好,他的眼睛只能看见我。”
这番言词让徐灵涧沉默了,他像是见天书一般,反复咀嚼这几句话,脸上是一种惊讶震撼的神色。他从未听过这么自我的话,强烈的个人意识冲击了他固有的想法。
原来,自我需求可以这么毫不退让。
“你想怎么做?”徐灵涧问。
盛槐一字一顿道:“闵淮王谋反,小皇孙势薄力孤,我想请你派紫英阁,协助小皇孙取得皇位。”
徐灵涧惊呼出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件事风险极大,但以紫英阁的力量并非做不到。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盛槐十分认真,甚至是一意孤行。事关皇室,成败定生死。徐灵涧怎么劝都劝不了他,只好跟他讲清利害关系,小皇孙势弱,皇位迟早是闵淮王的,紫金阁要是帮了小皇孙,来日一定会遭到清算。
这些利弊盛槐也很清楚,可他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徐灵涧,只有你能帮我。”
一场震惊过后,徐灵涧慢慢冷静下来,“我还是劝你不要管。你现在武功尽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纵横睥睨的老鬼,在风涛巨浪里你只是浮萍,随便一个浪头就能把你拍死。”
“死局中也有生机。紫金阁若能辅佐少帝登基,带来的好处你也清楚。”
徐灵涧思考了一会,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出于情,他仔细斟酌愿意暗中帮助盛槐,出于利,他有勇气闯一闯这死局。
“小皇孙现在被困在南明关,生死难料。”徐灵涧道出最新的消息。
假若小皇孙死在南明关,最后的赢家就是闵淮王。
盛槐已有主意,“我即刻动身去南明关。”
徐灵涧毫无办法,“南明关是杀小皇孙的最后一局,情况于你不利。武林背弃北院,凌今琅身边还有罗摩堂,万一你遇上的人是沧山……”
后果不言而喻。
“会有办法的。”盛槐毅然决然。
徐灵涧不明白,“你如果只是为了柳裵,为什么非得插手皇室之争。这跟柳裵有什么关系吗?”
盛槐:“只有闵淮王谋逆失败,柳裵才能活下来。”
由王府带来的危机从未远离过柳裵,闵淮王不会接受宠妾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血统高贵的凌今琅厌恶柳裵。等闵淮王登上皇位,滔天权势会让柳裵尸骨无存。
徐灵涧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柳裵,要怎么做才能谋一线生机。所预设的结果好像都逃不过死。盛槐的方法更狠,更绝。
谋逆之罪,诛灭九族。
当盛槐出发前往南明关之时,远在兰州闵淮王府的柳裵此时正在潇荷院内。
正厅里,柳裵手里的匕首已经刺出,目标是坐在上位的凌今琅,然而有人挡在了凌今琅身前,用胸口抵着匕首尖端。
“娘……让开!”柳裵低声怒斥。
厅里的丫鬟吓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凌今琅好整以暇的坐在圈椅上,看着面前为自己抵挡危险的柳夫人,目光中多了一分柔意。
“你不能再犯错了,裵儿,这样下去你回不了头的。”柳苗苦苦相劝,张开双臂保护身后的凌今琅。王爷大事将成,如果柳裵真的杀了凌今琅,他们母子俩今后没有活路。
柳裵不知道母亲的考量,在死之前他要除掉这个桎梏母亲的女人。柳苗用柔弱的身体拼死护住凌今琅,刀锋不慎将她的手臂划伤,柳苗苦苦哀求,柳裵不得不收手。
一直端坐的凌今琅走上前来,扬手往柳裵脸上扇了一巴掌,“你怎么敢伤你母亲?”
这些年在王府中艰难度日,柳苗知道凌今琅一直暗中关照她,遂念着这点恩情善心。见凌今琅打柳裵,当母亲的十分痛心,左右为难,先拉开凌今琅,让她消消气,小心腹中胎儿。
这段时间各大门派接连割席断义,北院攻上青云派吃瘪,凌今琅急火攻心动了胎气,这才一直在王府休养。她命罗摩堂跟随闵淮王办事,沧山还不知道她胎气不稳。
凌今琅天生要强,忙着要去南明关盯紧形势,还未出发就晕了一次。柳夫人担起照看孕妇的差事,守在潇荷院帮凌今琅安胎。
柳苗担心柳裵冲动,硬拉着他走了出去,“你怎么敢在这里刺杀郡主?”
多年软禁,柳苗非但不知道外界消息,连个心腹下人都没有,消息闭塞活得糊涂。她还不知道凌今琅要杀自己儿子,反倒苦口婆心的劝。
柳裵从未奢望母亲能理解自己,他要杀凌今琅,是他唯一想到能为自己和母亲破除困境的办法。
柳苗见儿子神情隐忍,柔声道:“我不能跟你离开。裵儿,我会好好照料郡主这一胎,日后她或许会念着这点情分,娘再求求她去王爷面前帮你说说话,王爷才能饶你一命。否则你杀世子的事情就无力回天了。”
柳裵冷着脸,“如果王爷谋反失败呢?你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后果?”
柳苗愣了一下,“大势将成,怎会失败?”
柳裵无话可说,他无法劝说母亲离开,只能寄希望自己死了之后,凌今琅能兑现承诺照顾好母亲。
十里亭会面,柳裵如约而至,迟迟不见盛槐身影。
酒楼齐聚江湖人士与过路侠客,聊起南明关战局变化。小皇孙被困多日,遁出关城逃入芦苇荡,随行将士皆被王军砍杀。就在王军要砍掉小皇孙的头颅时,一人出现救下小皇孙,借芦苇茂势将其营救,逃出王军重重围堵。
罗摩堂受王府命令追杀小皇孙,意外发现营救小皇孙的人竟是老鬼!
“老鬼不是武功被废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老鬼与那小皇孙是旧识,曾经就救过小皇孙一命。现在铤而走险,估计是看江湖上仇敌太多混不下去,这才投到小皇孙麾下。”
有人心思耻恶,“要我看啊,这老鬼约莫是跟那小皇孙有一腿。不都说他喜欢男人吗?要不是有点关系,像他这种苟且偷生的人怎么连命都不顾去救人?”
酒楼里七嘴八舌,哄起一阵大笑。谁都没注意到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脸色阴沉。
柳裵沉默的听完这些议论,手指不自觉用力,茶杯在手中化作碎片。
南明关之困解除,小皇孙在将士护送下顺利回到皇城,盛槐随行。
盛槐救驾有功,李度要封他为将,盛槐没有接受。他来这里不求功名地位,只想让李度成功登上皇位。经逢政变与战事的李度在短时间内蜕变,他本就机灵,现在成长为一个狡黠睿智的储君。
但李度对三叔的那点依赖还没戒掉,他缠着盛槐,不当将军做个别的也好,成太傅的建议是任命护卫统领一职。
是夜,盛槐受召来到太子府面见小皇孙,依旧拒绝赏职。
“就这护卫统领我觉得还是委屈了你,结果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三叔,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老贼杀了,你就接受吧。”李度说话时像以往那样拉了拉盛槐的袖子。
盛槐后退两步,拱手道:“若殿下愿意,我想求一道赏赐。”
李度乐意至极,笑道:“你说!”
盛槐郑重道:“闵淮王谋反失败,殿下将来处置王府家眷时,请殿下能放过两个人。”
“三叔竟然认识王府的人,”李度疑惑道:“你要为谁求情?”
“王府妾室柳夫人,及其子柳裵。”
闻言,李度有一会没说话。他听说了江湖上关于老鬼和弟子柳裵的流言。“三叔,你不让我叫你师父,也是因为那个叫柳裵的人吧。他对你这么坏,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盛槐没回答,奉上一本册子。“殿下回来之后一直在烦心臣党异心,不知道有哪些人暗中与闵淮王勾结。我这里有一份密函请殿下过目。”
册子里都是与闵淮王有来往的官员名单,事无巨细。
李度看罢,心里踏实不少,但还是为三叔的事情担忧,“师父,你留在皇城吧。”
盛槐本想拒绝,但他有求于人,李度威胁说如果他不肯留下,就不肯饶恕柳夫人母子。盛槐没有将少年的话当成任性之言,也不敢拿这事冒险。
在他面前的少年是将来的帝王,生杀予夺,覆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