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秋日的海风带着些许寒意，海面上的一艘大船正跟在原随云的船后面。

云峥注视着陆小凤，唇角扬起一抹看似完美的弧度，可他的眼底仿若让人误入了寒潭之境，只消一眼，便冷得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绪，平淡到掀不起任何波澜的眼睛，但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却让陆小凤从中读到了几分骇人的气息。

他想，他一定在某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在那骇人的气息下有几分熟稔。

枯梅大师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角落里华真真在楚留香的帮助下，渐渐苏醒过来。

华真真在楚留香的安抚下将一切事宜一一道来，云峥的嫌疑被摘得一干二净，话里话外还能听出几分维护他的意思，至于其中真假有多少，楚留香就不得而知了。

陆小凤和云峥之间的暗流涌动，准确来说是陆小凤单方面的不对劲，连花满楼都察觉到了异常，云峥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不过在和陆小凤的对峙间，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更足了。

“陆小凤……”花满楼的声音中隐含对朋友的关心。

云峥视线落在花满楼身上，轻笑了一声，笑容极其恶劣：“你们要是有异议，干脆直接跳海，省得在这里丑得我眼睛疼。”

胡铁花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楚留香无奈一笑，华真真却从中看到了无尽的苦涩，想来他应该是习惯了云峥语出惊人。

华真真想起在华山上被云峥怼的日子，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云峥，不死心地问：“我们是不是……”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然听见“轰”地一声大震，整个船舱都跟着剧烈颤抖了起来，像是被抛到了天上一般，失重感接踵而来，舱房里的人无一例外都踉踉跄跄地倒向一边。

从窗户外望去，天地间一片漆黑，不久前才从云层里探出来的阳光，不知何时被狂风巨浪蚕食殆尽。

云峥弯着腰，以超乎寻常的毅力走出了舱房，其他人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走了出去。

等他们上了楼梯才知道，方才的失重感正是因为船身倾斜，让船身导致倾斜的原因自然是出海后避无可避的触礁。

如果说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是一出悲壮的爱情故事，揭开悲壮的幕布是对当时社会的讽刺，那么现在的触礁则是一场好巧不巧的荒诞喜剧，而喜剧的内核就是悲伤。

在楚留香和原随云前去查看触礁的情况时，云峥悄无声息地带着那四位人鱼和正在昏迷中的枯梅大师离开了。

风浪中，还有一艘船稳稳的在海面行驶，漆黑的天地间，谁也无法发现突如其来的一艘船。

云峥不动声色地回到了甲板上，好似从未离开过一样，唯有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花满楼发现了他离开过的真相。

楚留香很快折返回来，花满楼沉声问道：“楚兄可曾发现了什么？”

楚留香沉吟了片刻，道：“礁石那边好像有个人，只不过身形太快了，我并未看清。”

一阵急风过去，原随云也紧随其后，别看他现下浑身湿透，但他的神情却是比谁都镇定。

胡铁花第一个开口：“原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原随云叹道：“岛屿。”

听到这话的几人不禁喜动颜色。

原随云又说：“不仅有岛屿，还有人。”

陆小凤眉头一动：“莫非是楚兄遇见的那人？”

花满楼面色一沉：“若真是那人，想来他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众人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花满楼的观点。

原随云笑道：“若是在平日里，在下定然不敢与各位争先，只不过在此时，瞎子的眼睛却是要比各位灵敏上许多。”

花满楼淡然一笑：“原公子这话说得极是。”

说完，他和原随云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中。

论及轻功，花满楼定然不如原随云，但二人的身法却各有特点，花满楼是身形飘逸的飞花落叶，原随云是一阵捕捉不到的疾风。

云峥怔愣了一瞬，立马跟了上去，借力而行，如云随风动。

甲板上的人仿佛全都怔住了，过了很久，胡铁花才回过神来，听得他喃喃道：“我的娘嘞，一个斯斯文文的原随云就够离谱了，还来一个云峥，有这样的轻功，难怪那煞神敢横行霸道。”相比之下，花满楼就显得格外正常。

陆小凤缓缓开口：“这位云公子的轻功当真是绝无仅有啊！”

张三叹道：“但愿这二人都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楚留香神色变得很凝重：“若他们真的是我们的敌人，那将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回想起云峥在三和楼所作所为，成功让甲板上的几个人在狂风中打了个寒颤。

“那什么……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胡铁花看着快要沉到海里的船，忍不住开口。

那位煞神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希望花公子能够安然无虞。

云铮站在礁石上，注视着前方迷雾里渐渐清晰的身影，他忽然问：“原公子觉得那些人会是蝙蝠岛的人吗？”

原随云看起来格外淡定，他侧过头来，反问：“若是，公子当如何？”

云铮看着他嫣然一笑：“自然是火烧蝙蝠。”

一席话说完，海面迎来了少有的寂静，静默中，楚留香他们也到达了礁石上。

胡铁花像是天生缺心眼一样，问道：“前面可是蝙蝠岛？”

原随云惊讶了一瞬，点头道：“他们原本就是来找我们的，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礁石上已出现了几道人影。

胡铁花数了一下，一共八个人，但这八个人却是一个跟着一个，像是坊间稚子玩的老鹰捉小鸡一样，最前头的是老母鸡，领着几个鸡崽子走在险峻的礁石上，仿佛如履平地一样。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忽地停在四五丈尖锐的礁石上，朝他们长长作了一揖：“诸位不远千里，总算到了这里，奴婢们迎接来迟，但请恕罪。”

只见那人身形蓦然掠起，再次出现时整个人已落在船桅上，众人这才看清她穿的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

她手里还拿着一条长绳，在船头打了一个结，众人顺着绳索看去，长绳的另一端通向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至于系在何处，恐怕除了岛上的人，谁也不得而知。

黑衣人笑道：“诸位，风浪险恶，礁石更是险峻，请上桥吧！”

原随云不禁皱眉：“桥，什么桥？”

黑衣人目光落在绳索上：“自然是这条“独木桥”，只要各位不在中途掉下来，便可以一直走到本岛的洞天福地，岛主已在那里为各位备好美酒佳肴。”

她转过身来，看着众人，笑道：“等到了那里，诸位就会知道什么叫不虚此行了。”

云峥握着笛子，虚虚抬眼：“听闻蝙蝠岛是极乐之地，只是不知这里真的能实现极乐吗？”

黑衣人看向他，目光冷淡：“若能安全行过这座桥，公子就能亲眼见证何为极乐。”

胡铁花立刻问：“若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黑衣人扫了他一眼，道：“既然没有把握通过这座桥，还是留在这里，打道回府得好。”

陆小凤眉目间多了几分忧愁：“能安然这座桥的可没有几人，既然是你们岛主请我们来的，难道要弃我们于不顾吗？”

黑衣人冷笑一声：“这里还有另外一条路，既然走不过这座桥，那就走路吧！”

胡铁花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样的路？”

黑衣人悠然一笑：“等到天亮的时候，诸位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条路了。”

四周还是一片漆黑，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第一个上桥的人是原随云，他临去前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楚留香说，几番欲言又止，他好似相信楚留香一定能领会他的意思。

高亚男也上了桥，离开前她深深地望了云峥一眼：“保重。”

云峥点头，算是也应承了她的话。

华山弟子，轻功都不弱。

她没有多看胡铁花一眼，因为楚留香已经替他回答了：“我们走另一条路。”

下一个走上桥的人是华真真，那个看起来胆子很小的姑娘，她走过楚留香跟前时，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楚留香身上，看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开口的勇气。

楚留香柔声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去的，至少那条路比这座桥安全得多。”

华真真听完脸又红了，低下头转身离去。

绳桥在狂风中飘摇，陆小凤跃了上去，看着楚留香他们：“楚兄，后会有期。”

花满楼冲他们点头致意，神情是少有的严肃：“诸位，有缘再会。”

他和陆小凤来到之所以选择上这座桥，是因为他们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疑问，能给出答案的只有蝙蝠公子。

绳索摇晃得很厉害，桥上的人也在摇晃，每个人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若是坠了下去，与坠入万劫不复的鬼蜮也没什么区别。

走过了绳桥又如何，说不定桥的另一端是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20.

一阵风浪卷过，绳桥在黑夜里晃来晃去，晃得每个人心上都笼罩了一层阴霾。

胡铁花凝视着绳索连接的另一端：“我们本该一起去的，你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

云峥有意无意地觑了胡铁花一眼，今日他才算真的明白，楚留香为何是他们三人中名声最大的。

楚留香无奈一叹：“我们并未收到蝙蝠岛的请柬，对于岛上的人来说，我们是不速之客，和他们一起离开，只会连累他们。”

胡铁花有些迟疑：“可我们迟早要上岛，你怎么知道另一条路比较安全？”

云峥听得实在有些厌烦，一个大男人话怎么这样多。

他二话不说就将笛子抵着胡铁花的脖颈，神色不虞：“知不知道和你有关系吗？别忘了，你们仨是我绑来的。身为绑票，能不能有点绑票的自觉，这里轮得到你们几个在做决定吗？”

说完，他一脚踹了过去，胡铁花一时没设防，脚下一踉跄，若非楚留香手疾眼快，只怕他现在已经栽下礁石，被海浪拍成碎沫。

云峥满脸不耐地盯着楚留香：“别给点阳光就灿烂，如果还想活着回去见到你们的亲人，最好老实一点。”

楚留香听完瞳孔骤缩，抓住胡铁花的手显然用了很大的劲，没看到胡铁花一七尺男儿脸色瞬间白得和张纸一样吗？

他眼眸幽深，问：“云公子这是何意？”

云峥收了笛子，注视着楚留香，丝毫不慌：“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江湖上盗帅鼎鼎大名，可谓是振聋发聩。来之前我就寻思着，要想您二位一路上安安静静不作妖，就得拿捏住你们的弱点，好巧不巧，我路过杭州时正巧遇上了那位苏姑娘……”

他看着楚留香嘴唇紧绷的样子，没有丝毫心虚：“楚香帅，您是聪明人。您想和您的好兄弟做什么，我也不干涉，但在我未抓到蝙蝠公子前，您还是看好您的好兄弟，别没事就顶着个大脑袋在我跟前晃，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装饰品呢？”

云峥的嘴向来毒，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胡铁花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却还是在听到云峥的话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脸青是被气得，脸白纯粹是因为楚留香的力气使太大了。

楚留香沉吟了一瞬，很快抓到了云峥话语间的漏洞，忽然道：“云公子的意思在下已明白。”

云峥了然，见楚留香还算识趣，他也没再继续为难这个可怜的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静默在一旁的金灵芝，他向她走去，在几步之外他又停了下来，或许是他太过心善，那颗有些脆弱的心脏在经历云峥的反复捶打后，已经渐渐变得稳重起来，哪怕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自己的三个妹子。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金姑娘。”

金灵芝瞧了云峥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动静，冷着脸说道：“你们不是什么都懂吗？又怎么会想着来请教我？”

楚留香汗颜，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向云峥请教，可云峥的性子……

不提也罢。

楚留香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但我们却怎么也猜不透蝙蝠岛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云峥却耐心听他们在这里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