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结束。
张重光跨坐在男人的身上,已经没了几分力气。
轻飘飘的,看似随口问道:“李先生……你是天生喜欢男人吗?”
李烛扶着他的腰,任由他依靠在自己身上,没在做过多的动作。
“我不太擅长给自己设限。”
张重光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在我眼里,男女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区别,甚至人和动物都不分伯仲。”李烛说着,嘴角轻轻带起一抹笑,不知是在可笑什么。
“让我给自己设限取向,似乎有些难。”
张大少爷心口酸了酸,抿了抿红肿的唇。
“所以……李先生也有可能跟女人结婚,对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期盼。
哪怕等来的是欺骗也无妨。
李烛似乎耐心地思考了一下,如实道:“跟女人结婚和跟男人结婚应该没什么太大差别吧。”
“只是结婚需要多方面考虑一下。”
张重光的眸子颤了颤,那期盼的光芒不动声色地陨落了,像是他沉下去的心。
“原来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声音很小,几乎令对方听不见。
李烛似乎真的没听见,只是按照往常一样耐心细致地帮他清理好,穿好衣服,倒了杯热水。
就像是一套规定好的完美流程。
能够让伴侣感受到无可挑剔的情爱体验,然后继续按部就班平淡的生活。
趁着夜色未深,李烛送他下楼。
“李先生,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像往常无数次一样,张重光说出这句话。
可今天不知怎地,隐隐约约少了几分底气。
李烛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
就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月色照在他的身上。
张重光突然心头一紧,再次回过头来,脚步停滞。
“李先生,我说的每一句永远都没有撒谎。”
他的声音微颤,像是月光下被吹得颤动的枝叶,晦光不明。
“你呢?”
李烛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漂泊的树影映照在他的瞳孔中,像是一场飞速流逝的色彩。
他没有立马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
“你骗我了吗?”张重光又问。
李烛看了看天色,声音如常:“小光,我跟你的本质还是一样的。”
张重光不明白,于是刨根问底。
“什么意思……李先生,请说得明白一些。”
“若说你的心思是今天的月亮,我就是被你穿透而过的孤枝,我们俩,就是那地上不明黑白的晦光。”
“所以,你说出永远的每一秒,与我应声的每一刻,自然相同。”
张重光的脑子很直,只捕捉到一句相同。
他是真的,李烛自然是真的。
“好,我信李先生。”张重光扯出一抹笑,灿烂的,幸福的,令月光逊色的。
“李先生,明天见!”
李烛垂眸,声音温柔:“明天见。”
他眼看着青年人的身影回到21汀,周围的一切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吹树叶的轻响,以及他逐渐失去平缓的心跳。
“扑通……”
男人的声音沉了下来,吐出一句:“永远……”
下一秒,他就嗤笑出声。
这声音带着淡淡的情绪,似是可笑。
…………
2025年8月24日。
李烛坐在标本制作台前,带着硅胶手套的手指擦过玻璃瓶身,发出一声擦响。
澄澈透明的液体中,安稳地荡漾着一只湛蓝色的僧帽水母。
人们通常觉得它顶部的浮囊是最为漂亮的部分。
但李烛认为,那彩色的浮囊之下,一条条排列无序的触须,上面附着的一层刺细胞,才是最为漂亮的部分。
这是僧帽水母用来捕猎和防御的主要工具。
在狩猎之时,它会将触须伸展开来,借助海水的磅礴流动,肆意地扩大搜索猎物的范围。
它的每一根触须上都布满了密集的感知细胞,能够敏锐地分辨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旦有猎物靠近它的领地,它就会立马反应过来。
莽撞的猎物撞在它引诱对方的触须之上,那美丽的刺细胞就会瞬间疯狂释放带有毒素的刺丝囊。
这些毒素足以瞬间杀死猎物,触须会将死去的猎物拖入口中,完成一场优雅的猎杀。
李烛观摩了半晌,终于满意地将玻璃罐放在了标本展架上。
简单拍了一张照片,便发在了朋友圈。
刚刚发出去一秒钟,就有人点赞+评论了。
李烛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追光:哇塞!好漂亮的水母!]
[它叫什么名字?]
耐心回复:这是一只成年化的僧帽水母。
一会儿,私聊的聊天框便震动了两下。
[李先生,听说水母没有心脏,是不是真的?]
[听说水母没有心脏,每天就在海里飘来飘去的发呆,嘿嘿。∩_∩]
[生命流逝到最后就会变成一摊水!好神奇,那这么说起来,大海是不是一只巨大的水母尸体?!]
海是一只巨型水母的尸体。
李烛微微挑了挑眉,回复道:[也许,是的。]
也许世界也是一个巨型动物的尸体,我们在他漂浮的腹腔中生活,寻找最终死亡的幸福。
[李先生喜欢水母吗?]
李烛回复:[嗯,喜欢。]
[我记住了!]
他总会记这些没什么营养的事情。
男人按灭手机屏幕,走出了工作室。
标本展的日子就在后天,是一个在平常不过的周日。
可他最后的一件展品还没有完成。
那是一只山蓝鸲的骨架,他拼了很久,刚刚固定。
在他的设计理念中,应当选一条足够勒穿山蓝鸲脖颈的蝮蛇来做搭配。
蛇不会变成骨架,而是尽力保持原生态的栩栩如生,每一片鳞片都会被他擦得发亮,展现出每一寸虚假的生机。
这条蛇是一条侵染过的血色蝮蛇,缠绕在洁白骨架的骨缝和周身,放肆穿梭在鸟儿的躯壳之间。
曝露的獠牙直冲着鸟儿的脖颈,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穿而过。
令其分崩离析。
在装裱封盒之前,他想让一个人来看,若是能让那人抚摸一下蛇的尾巴。
他就可以毅然决然地将最后一个作品完成了。
于是,他主动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今晚有空吗?有样东西想给你看。]
对方依旧回的很快:[有的!有的李先生!看来我们心有灵犀!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李烛:[好,晚些时候在我家见。]
张重光的消息来的很快,消息提示音叮咚不停:
[好!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这边应酬的食物不好吃!不如你做的好吃…… ╥﹏╥]
[李先生,我想你了。]
[特别,特别,特别想。]
李烛看着闪烁的屏幕,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对方略带委屈的眉眼,可怜巴巴地冲着他眨眼。
一定相当狡猾才对。
……
张重光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
贺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只是抬了三个点,也不是很多啊,怎么就把你感动哭了?”
张重光嘟了嘟嘴,嘀咕道:“才不是因为……”
“那是因为什么,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哄人的。”贺昭皱了皱眉,一脸害怕。
张重光白了他一眼:“算了,你根本不懂!”
“具体的你们聊吧,我家里有事,要早点走。”
说着,就拍拍屁股走了。
“诶!你家里什么事这么着急啊?钱都爱谈了……”
“家里有人等着呢!”
贺昭看着张大少爷远去的身影,愣了愣。
张重光走之前,那珠宝园区的服务员已经在车前等了半天。
见他过来,连忙将手中的包装袋递给他。
她带着完美的职业微笑,道:“张先生,您要的放在里面了,按照您说的好好包装了一下,用的是黑丝绒缎面的丝绸和红玫瑰。”
张重光拉开包装袋看了看,立马满意的笑了:“琳达,你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真是多谢你了,小费打到你卡里了,别让你家老板知道。”
琳达被逗得轻笑一声。
“多谢张先生,我们下次合作再见。”
“下次见。”张重光拉开身侧等候已久的宾利后座车门,一屁股做了进去。
“王叔,麻烦你把我送到中盛家园了。”张大少爷笑得可爱。
“不麻烦,少爷这是哪里的话。”王硕笑了笑,踩了油门。
“王叔,老规矩。”张重光小声道。
王硕被自家少爷可爱到了,笑得一双眯眯眼更不起眼了:“我知道,不告诉夫人。”
张重光满意道:“好王叔,后备箱的两瓶红酒送你了。”
“别推脱,你知道我对人好就是这种方式的。”
王硕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豁达道:“好,我不跟少爷客气。”
……
晚上21:10分,一辆宾利车停在中盛家园门口。
张重光跟王叔道了别后,就拎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走进了小区。
一路上,他都有些难以抑制地蹦蹦跳跳的,十分欢快。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张重光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有些绞尽脑汁的,想要找个最为合适和漂亮的礼物送给李烛。
斟酌了很久,为了避免万无一失,他挑选了三样。
好吧,其实是因为张大少爷有些奇怪的选择困难症。
以至于他经常购物时摇摆不决,干脆直接包下全场。
属于败家子级别的少爷。
这次只挑选了三样礼物,也是因为张大少爷没了家庭的供给,只剩下自己苦哈哈画稿赚来的钱。
这次发放的稿费,他几乎花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足够他和瓶盖日常开销的资金。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今天应酬谈判的就是动画制作公司对他漫画版权的购买价格。
就算全权交给贺昭,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报酬。
想到这里,张大少爷已经屁颠屁颠跑到了22汀的门口。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用黑屏照了照自己的脸,确保整洁得体。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试探地,紧张地按响了22汀的门铃。
……
张重光很擅长说一些沉重的诺言。
大多触发于耳鬓厮磨的情到深处之时,是人类被欲望吞没,失去理智后顺理成章的行为之一。
人类擅长,在亲密关系当中,用那些不切实际的情话来抒发自己的情绪。
张重光就是很典型的一种,
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眼睛澄澈无比,带着灿烂的光辉,瞳孔深处却没什么波澜。
就像湖泊深处的断崖漩涡,漩涡的中心并无风声,平淡无奇。
他渴望用这种方式在增进感情。
这是人类情爱社交的通用手段,是他喜爱沿用的模板爱情。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遇到的是个多么棘手的家伙。
这个家伙与他一样虚浮和卑劣,
却也时刻准备好抽身离开。
李烛认为,“永远”,是个相当滑稽的词语。
跟承诺搭不上边际。
因为“永远”无法有达成的那一天。
若要说起“永远”,那就是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秒……
每一瞬。
甚至,可以代表下辈子。
“永远”是没有尽头的。
是弱小的人类无法给予的,也是人心所不能承担与忠诚的。
李烛没有信心。
相比这些虚浮的承诺。
婚姻,要显得真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