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三年三班里一阵骂骂咧咧的动静。
“我真服了，咱们学校这规矩就是垃圾，我带手机怎么了，他给我没收了不就得了，还非要我自己动手砸了。这下好了，炸了，爷今天就是学校的红人，来问我的得有二十个了，可惜就是没把金成功一块给炸了，真他妈晦气……”
“你也是不藏藏，就差摆桌面那不抓你抓谁？你也跟女生学学，她们就不被抓。”
“我怎么跟她们学？那帮女生手机藏罩里，老金多看一眼都不敢。我横不能藏内裤里吧？再说我藏也没用，老金急了能上手掏！也真是恶心，那几个混混班老师都不管，我玩玩手机而已，我又不是没学……”
一直抱怨的男生一扭头，拍在过道那边的桌子上，戏谑道：“哎学长，你穿不穿女生那种内衣啊，借哥们藏藏手机？”
李学常垂眼看看那男生的手，手里的笔转过一圈，尾端重重地敲在男生的手指上。
“滚。”
“嘿你这……”
另一个男生笑：“你少惹嫂子，一会儿赵哥找你麻烦。”
抱怨男收回手：“不是分了吗？学长你说实话，老赵是不是床上差点意思啊？大家都是男的，喜欢来喜欢去的，还不就是床上那点事吗。你实话说，他不行又不丢你的脸。”
李学常凤眼一挑，终于看了那男生一眼。
另一个男生立刻捅了抱怨男一下：“你他妈的，还没喝就飘了？”
抱怨男讪笑：“我就随口一说，学长，不是吧，留个头发就开不起玩笑了？”
李学常又说了一遍：“滚。”
“走走走。”另一个男生说，“我知道那谁有个挖空了的词典，我带你借去。”
俩男生滚了。
滚出去之前，最招人烦的那个抱怨男还在说：“操，穿几回裙子啊他，真学的跟个女的似的，心眼都小了……”
李学常深呼吸了好几下，默默拿出一个黑皮笔记本，唰唰翻了几页，找到刚才那两个男生的名字。
打圆场的是郑磊，嘴欠的是杨鸣飞。
两个人的名字下各有一串正字，郑磊的短一点，一行多一个，杨鸣飞的特长，快写满一页了。
杨鸣飞的名字后面还有李学常铁画银钩的批注：“白瞎了好名字。”
李学常在这两个名字后面各自又添了一笔，然后合上本子，把它丢进书包深处。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同样在书包底部的手机亮了一下，李学常不看就知道是赵全来的消息，根本懒得理。
跟赵全交往，一开始还好，渐渐就让人觉得累。李学常想分手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又总觉得没到那个份上，总是念着一点赵全还有人样的时候。
都是男人，但李学常不明白赵全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从追求者变成男朋友，赵全对他的态度就渐渐猖狂起来，一些小缺点也不再遮掩。
后来，就是直播时赵全把镜头对准了李学常腿那件事，让李学常无法接受。
李学常还记得，他当时关了直播就质问赵全什么意思，赵全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不高兴，特无辜道：“都是男生啊宝贝，看看腿没事吧？”
又笑着在李学常腿上摸了一把：“他们又摸不着。”
李学常皱着眉躲开了。
他问赵全：“你把我当什么？”
然后转头就走。
当天李学常就想了分手的事，但赵全来跟他道歉，说自己一时脑子抽了，男朋友腿又细又白谁看了不羡慕，他确实是想炫耀，炫耀男朋友难道是什么错吗？
李学常把他撵走，他第二天早上又来，晚上放学还护送，李学常不让他上楼，他就在楼下等。
那痴情的，等到第三天，就感冒了，咳嗽带喘，继续到楼下等。
李学常就想，或许赵全真的是一时热血上头，毕竟赵全是在别人嘲讽他人妖娘娘腔时站出来的那个人，是鼓励他不要在意旁人眼光的人，是恨不得向全世界昭告喜欢他的那个人。
赵全有时候会把李学常当女人，恨不得每个月固定几天给李学常倒热水，李学常不是没感觉。
只是他是第一次当伪娘，赵全也是第一次谈伪娘，稀里糊涂的，也就那样了。
谁知道这孙子正经到了床上，突然来一句好像不太行，说什么“这么看你和女生差别还是挺大的”。
李学常如被当头棒喝，一下子清醒了。
想来也是，谈个穿裙子的男人赵全都要搞擦边，真谈个女的不知道他会干什么呢。
现在只嫌分的太晚，让赵全还觉得能挽回，一直发消息骚扰，烦死了。
李学常呼出口气，起身准备去小卖部随便买点东西吃。
现在是午休时间，三中的学生百分之九十是待不住的，校园里安静又空荡。
李学常心情不好，走路也没注意，不留神撞了个人，把人家手机碰到了地上。
李学常立刻低头去捡手机，却发现手机里正在播自己的视频，道歉的话就在喉咙里卡住了，再一抬头——王逸。
王逸仗着路上没人，才敢耳机都不戴，就这么手持且外放地往前走，现在被正主逮了，虽然正主就是做up的，但王逸还是莫名觉得尴尬。
王逸迅速地拿起手机按掉屏幕想解释，完全忘记自己还开了后台播放，屏幕黑掉后，李学常的声音还是从手机里传出来。
“这条裙子不行吧，这个转起来花边也太怪了。”
王逸：“……”
李学常：“……”
王逸手忙脚乱按亮屏幕，但刚刚那一下好像给手机摔得不灵敏了，屏幕亮了但卡着，一个暂停键怎么戳都不动。
王逸尴尬地解释：“不是我想看的，我下滑它自己放的，我顺眼就看了……”
李学常烦闷的心情好了不少。
“哦，那好看吗？”
没看到画面李学常也能分辨出这个视频是他跟人合作跳宅舞的挑衣服花絮，故意说出来调侃王逸，果然王逸一听耳朵就红炸了。
“就那样。”王逸更用力地戳着屏幕，“我都没……没认出哪个是你呢。我不是故意看的……”
李学常笑眉眼都带着笑：“投币了吗？”
“真不是……啊？”王逸怔了一下，“哦没……没呢。刚开始看。”
聊到转裙子这块得是中间了，李学常也不戳穿王逸，就走过去，越过他肩膀看他的屏幕。
“那投币，我看着你投。要两个，再点个赞。”
挨得太近了，王逸能闻到李学常的洗发水味。
王逸躲了一下，李学常又凑了凑。那香味笼着王逸，他不觉开口：“你用的……”
李学常没听清，微微侧头，转眼看着王逸：“嗯？”
这么一秒，王逸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问话不妥，丝滑改口道：“你剪头发了？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短吧？”
“那天接发了。”李学常说，“迎新会那天也接了，我实际长度就是这样。”
李学常捋了马尾给王逸看。
“过肩一点。”
马尾戳到王逸脖子了。
王逸怕痒地躲了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终于戳动了手机，按李学常要求的把币投上，赞点上。
“行了。”李学常满意，“你去小卖部？”
“嗯。”
“这么嫌弃食堂啊，都不去看看菜。”
“我室友先去了，说是猪食，让我赶紧跑。”
“行，那小卖部学长请客。”李学常揽着王逸的肩膀走，“想吃什么？”
小卖部也就那么点东西，没太大挑选空间，李学常看都看烦了更懒得吃，转头瞧见王逸拿了两个干巴面包，想了想给人把面包放了回去。
王逸不明所以：“这俩不好吃？”
“出去吃。”李学常看了眼时间，“反正现在你还没进普通班，午休不回学校也没事。”
王逸被拽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匆匆说道：“有事，我是走吴校长关系进学校的，我中午不回来让班主任知道了吴校长就知道了，吴校长知道了我二姨就知道了，我二姨知道了那我妈……”
李学常使劲拽了人一把，把人拽到自己身前推着走。
“师父别念了。”他说，“三中学子没有怕爸妈的，你入乡得随俗，知道吗？”
这件事必须说清楚，王逸毫不犹豫地反驳：“我只是不想一路惊动上去……”
“那你还吃不吃饭？”
“可以吃饭，但我中午得……”
李学常左右看看，突然喊了声：“陈艺莺！”
“学长？”一个女生往这边看过来，“有事啊？”
“我出去吃饭！”李学常说，“带着这个——”
他揪了下王逸身上的高二校服。
“八班的，中午可能回不来，你帮忙跟他们班主任说一声。”
“我说管用吗，二年八班班主任，我记得是陈军吧？”
李学常“嘶” 了一声，跟王逸确认：“是吗？”
王逸予以肯定：“是啊。”
“那是有点……”李学常嘟囔了一句，“那我直接跟军哥说吧。”
“没我事啦？”陈艺莺喊，“那我回班了啊。”
李学常摆摆手，低头摸手机：“嗯嗯，去吧，谢了啊。”
王逸十分惊讶。
“你跟我班任很熟？”
“我高二的时候也是他带的。”李学常说，“他为我早恋的事心都操碎了……喏，你看。”
他大方地把微信界面展示给王逸，王逸一看，李学常发送“你班新学生我拐走吃午饭了”，陈军回复“兔崽子你知道无缝衔接是渣男吗，不许拐人王逸早恋，人家要念书的”。
李学常感叹：“多过分啊，谁无缝衔接了，而且我总共就谈了一个赵全吧，怎么跟你吃个饭就好像要跟你发展一样啊？”
李学常敲字：“这不行，我得纠正陈军的价值观，为人师表，他什么意思，说得我要勾引你一样。”
王逸按住李学常手腕：“回头他要问我去解释。”
“行吧，那就仰仗小学弟了。”李学常把手机揣回口袋，“一个午休呢，走远一点，带你吃点好的。”
王逸就这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跟着李学常走了。
两个人出了校门右拐，过马路再左拐，走了五六分钟，停在一个写着“麻辣香锅”的破旧牌子前。
“就这。”
李学常说。
“这吗？”
王逸表示怀疑。
“嗯。”
李学常没有多说，推门就进去了。
门开后的场景更让王逸表示怀疑——他分明看见了一张炕。
但来都来了……
王逸将信将疑地跟着李学常走进去。
店面不大，桌子总共也只有五张，两张靠窗，两张靠炕，一张在门口。
李学常进去就拍着炕说：“这么凉，天不都开始冷了吗，怎么不烧炕？”
店主是个很爽朗的大娘，她显然跟李学常很熟，笑着骂他：“不烧你家的木头不心疼是不是，现在才哪到哪？你去各家转转，谁九月就开始烧炕？”
李学常道：“那我身子弱啊。”
“一顿能吃三碗，你弱哪里了？”
李学常一笑，转头招呼了一声王逸：“过来。”
然后自顾自找地方坐下。
“我今天在你这吃啊。”
“哎哟，最不乐意你来。”大娘摇着菜单当扇子，“点就点那几样，还不吃辣。你看看门口招牌写的什么，‘麻辣香锅’，还高中生呢，认不认字啊？”
李学常指指王逸：“今天不只点那几样，这不带了个人来。”
大娘这才把菜单递过来。
“小同学吃不吃辣？”
王逸应了声：“吃。”
李学常问：“方便吗？他的做辣的我的要不辣。”
大娘道：“我就一锅出，你能吃吃，不能吃去外头另找！”
李学常一缩脑袋：“那你得请我喝饮料，我要那个橘子味的大窑。”
大娘哼了一声，等王逸勾完菜单，拿着就走，根本没问李学常要吃什么。
王逸看着人进了后厨，才小声问李学常：“这你什么人啊？”
李学常也小声答：“我常来的店的老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