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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将小神仙带走之前,宋兰升和小神仙正在过生日。其实小神仙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祂只知道母亲死去的日子,于是将自己的生日同兰升哥哥的绑在了一块儿。
祂想着或许两人过一个生日,许的愿望会灵验些。明明是正午,阴暗的大殿里却如同寒夜,宋兰升点着了托道人带来的蜡烛,烛火跳动着像什么活物爬上了两个小少年的脸。
宋兰升教小神仙闭上眼睛许愿,小神仙却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兰升哥哥的容颜。晨起时祂感到一阵灼人的心悸,大抵是因为成长经历的缘故,祂向来笃信命运,再联系上最近每况愈下的战况,便猜想着今日或许就是死期。
小神仙看了一会儿,宋兰升在向某个虚无缥缈的神灵祈祷,求母亲平平安安,求小神仙身体健健康康,求新的一岁顺顺遂遂。
小神仙也闭上眼睛,祂想,那我便求兰升哥哥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宋兰升没什么能给小神仙的,便玩笑着说要给小神仙起个名字,那时他眼睛里盈着笑,牵着白色眼睛小孩子的手说:
“…给你起名叫兰因,教你早悟兰因,心通透,免痴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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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这兰因是兰因絮果的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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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兰升在后来的简短年岁里时常怨恨自己,觉得就是这个名字害了小神仙。
虽然他知道小神仙被皇帝养起来就是为了哪一日叫祂甘愿受死。还得感激涕零的感念皇帝的怜惜收容。
倘若要说恨,其实能恨的人有很多。想出这个主意的天师,皇帝,监禁他们的道人……多的是。
然而宋兰升晓得自己这条小命恨不起那些人。便只能寻个由头哄骗般的怨恨自己。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小神仙走后大楚的的确确安稳了数十年,宋兰升住在供奉小神仙的寺庙里,每日做的事情就是擦拭那座雕刻的并不相像的神相,然后就这么呆坐着过一整天。
他三十岁那年生辰时,叫下人煮了两碗素净的挂面,神相一碗,自己一碗,沉默无言的吃了一个下午,收拾好碗筷,遣散了下人,便悬了梁。
皇帝却只对外说神灵顾念皇子,早早将皇子接去了。宋兰升心心念念的母亲也最终没来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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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温走马灯似的看了那个白衣白发的小孩子过完简短的一生,世界意识终于作为光团飘了出来,扭扭捏捏的绕着沈温飞了几圈。
四周的虚像都散开了,灰色眼睛的黑发青年席地而坐,沈温戳了戳白乎乎的团子: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世界意识,不,我们现在可以叫他宋兰因。宋兰因绕着沈温转了转,找到青年的侧脸蹭了蹭,沈温极度怀疑祂当光团当久了真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小动物。
宋兰因没有用那种带着混响的含混声音,祂用的是那些幻象那个小孩子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天生的便有一种柔软的咽哑:
“…小玉说你会好奇的。好奇这一切的缘由。”
沈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小玉是自己的母亲沈婉玉。
青年换了换表情,捏住光团:“…这个嘛,我现在还不想知道……不过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宋兰因围着沈温转圈的动作停了停,他又发出了那种软软的沙哑的声音,无端端地生出几分阴柔的感觉,像在湖水里泡烂的芦苇的根,声音听起来好像有几分羞涩似的: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我死掉以后总是能听到兰升哥哥跟我讲话……我还想再见兰升哥哥一面……又听到许多人在我的神殿里面祈祷,兴许我真的是个神仙下了凡俗,又或者楚王真的造成了个神仙…也许也可能是因为有众多人信仰…反正就是变成这样了。”
过了半晌,他又委委屈屈的加上一句:“可我也没见着兰升哥哥……我一个人过了几百年,才听到有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大概说的就是让我教你们做这些事儿。”
“……祂许我,倘若办成了就让我再见一面兰升哥哥。”
他的声音又轻又细,像猫仔的叫声,又像病入膏肓的病人:
“……对不起,我太想见兰升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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