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州沉着脸:“做什么?”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语气重了,温阑本就小心翼翼,眼下更是指尖一缩,当即就想把话憋回去。
谢九州眼疾手快,一把拢住他掌心:“你说。”
“我不是冲你。”他重复道,“你说。”
“嗯……就是想问问。”温阑顿了顿,“你们刚刚说的,阳玉,太白玉,是什么?”
“你不知道?”谢九州惊讶,“四大宗门的起源你没听过吗?”
言毕他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与他一般生于名门。云墟境的秘闻看似流传广泛,实际仅限于各大宗门之间,市井民众不知道太白玉,简直再正常不过。
又说错话了。
他暗自懊恼,果真望见温阑默默低头,不敢出声。
“这事儿怎么讲呢。”他轻轻捏了捏温阑掌心,“当年那一场大战过后,世间秩序重构,众神飞升,在云墟境留下秘宝,这你知道吧。”
温阑不自在地缩了缩手:“嗯,听过一些。”
“那就好办了。”谢九州没强迫他,松手,“秘宝嘛,谁不喜欢,为了避免引发争抢,当年飞升的前辈就想了一出办法。”
“他们在云墟境设了结界,将钥匙一分为三,辅以神性,流转于江湖间。”
温阑小声道:“钥匙是太白玉?”
“可以这么说吧。”谢九州拎了壶酒给自己满上,“世间共三枚太白玉,因为沾染了不同的神性,习□□好各不相同,为了区分,众人分别将其命名,阳玉,阴玉,灵玉。”
他提起玉杯:“懂了吗?”
温阑乖乖“嗯”了一声。
清液溢出浓厚酒香,谢九州晃着杯盏,低头的瞬间,好巧不巧,正对上身侧之人倒影。
温阑是典型的江南长相,唇红齿白,细眉如丝如柳,一汪秋瞳像是在烟云雨雾中泡大的。静静坐在那里,好是惹人生怜。
谢九州骤然停住动作,那个瞬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远去了,他眼中只剩这个人的脸。
实在是……太漂亮了。
殿上的琵琶曲依旧未歇,歌女喉清韵雅,拖腔带调地唱着“春水镜里青山旧”。
他心脏一颤。
春水镜里,青、山、旧……
一盏浮光,照惊鸿。
奇怪,殿内有这么热吗?
谢九州指尖发紧,仰头将液体一饮而尽,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轰一声,将星星之火燃成了燎原。
“少主,你不舒服吗?”温阑突然凑近他,“脸好红。”
太近了。
“咳,有点热。”谢九州扇了扇衣领,又恼羞成怒地掐住他脸颊,“你别离我太近。”
“唔。”温阑蹙眉,“好痛。”
“娇气。”
【叮咚,检测到助攻值上升,目前助攻值:40。】
凌云渚夹菜的手一顿,将目光从舞女转向对面。
怪了,这明明也没做什么,好端端的助攻值怎么就涨了?
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眼前突然闯入一只手,不由分说将他整张脸掰了过去。
“看什么呢?”段驰龙皮笑肉不笑,“你那两个心肝宝贝,好像混在一起了。”
“管好你自己。”
“乐舞好看么?眼睛都黏上去了。”段驰龙指尖用力,“喜欢哪个?红衣赤纱的?还是额点花钿的?”
“少对人评头论足。”凌云渚心中火气蹭蹭长,但出门在外,仍保持着该有的体面:“松手。”
“怎么?被说中了?心虚了?还是说,厌弃我后想找个新欢?”段驰龙往那儿瞥了一眼,嗤笑道,“哦——弄错了,你方才盯得最久的,明明是那个后腰刺纹的……”
啪!
掐着他脸颊的手被拍开,撞在桌上,凌云渚狠狠甩他一眼刀:“手不想要我帮你剁了。”
“嘶——”段驰龙皱眉,委屈地凑上来,“师尊……”
两人动静太大,吸引了剑照霜的注意。她从前边望过来,微微挑眉,以示询问。凌云渚赶紧一掌打在段驰龙肩上,将人推回原地,另一只手举起酒盏,遥遥敬了对方一杯。
剑照霜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总算打消疑虑,抬手回敬,抿了一口。
好歹没丢人丢到外头。
凌云渚松下一口气,仰头灌了杯酒压惊,余光瞥见段驰龙还盯着他:“别装了。”
他用了多大力自己心里有数,哪有那人表现得那么夸张。
段驰龙盯着自己手背:“装没装,你心里清楚。”
“没完没了……”凌云渚一把攥过他手腕,不耐的话音在望见那一抹血红时戛然而止。
指根与手背连接的地方,突兀地撕着几道划痕,像是被刮蹭开的。伤痕不浅,且没人去擦,血迹蜿蜒下来,已然干涸,凝成一结结黏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这个……”凌云渚顿了顿,“是我干的?”
“哦,我自己干的。”段驰龙收回手,“现在,伤口重新裂开了。”
“你有病?”凌云渚沉下面色,“想死滚远点,来我面前卖什么惨。”
“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呢?”段驰龙俯身,笑眯眯道,“师尊,我只是气不过。”
血瞳突然离得很近,他明明是笑着的,眸色却冷若冰霜。凌云渚被冻得一个心惊,竟忘了后撤,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那双瞳孔,是被血染红的。
是溢满了委屈、愤恨、嫉妒等等浓到化不开的情绪后流下的血泪,将原本乌黑的眸子染得通红。
“我气不过。”
不知何时,段驰龙面上的笑消失得无踪无影,他一字一顿,沉着嗓子质问。
“你,凭什么厌弃我?!”
明明昨晚他们还同床共枕,明明一切都已经开始好转了,明明他再努力一把,就可以得到凌云渚的喜欢了。
凌云渚愣了片刻,脑中突然晃过一个模糊片段。
那是个黑漆漆的凉夜,有人翻窗而入,将他抵在床榻,吻咬他侧颈。乌黑衣角攀着月霜,冷到惊心。
“我陪你这么久,多少稀世之珍,神兵宝器都换不了你一个笑。”低沉的嗓音贴在他耳畔,愤怒又嫉恨,“他一句话,你就敢逃走。”
“凌云渚,我气不过……”
未尽的话散没在光晕里,他被凶恶的力度冲撞着,浑身颤抖,像徜徉在巨浪中。偏过头时,抬起手臂拢在眼前,那人又咬他耳垂。
“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另一人是谁?
是梦中的想象?还是说,是活生生发生过,他却遗忘的记忆?
床笫间的私语和眼前之人的话混在一起,显出一种诡异的荒诞,凌云渚直愣愣盯着他:“你,曾经……”
“出现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陡然传来惊呼,凌云渚霎时回神。他猛然转头,只见半空亮起一道红光,扇形模状的玉牌若隐若现,被熊熊烈火包围,偶尔会炸出噼啪火星。
剑碧晓往下一甩,霎时有把红缨长枪横于身后。她两眼发亮,有些急切地请示道:“师尊!”
“下去。”剑照霜缓缓起身,“这里轮不到你。”
同性相斥,锁魂鞭感受到对手强劲的气息,愈发斗志昂扬,烈火带起热浪,似要烧穿大地。
“可是……”
“下去!”
剑碧晓闭上嘴,不甘地瞥了阳玉一眼:“是,师尊。”
长庚殿早已设上结界,出入封锁,这样一来,即便这回失败,阳玉也依旧逃不出大殿。温水煮青蛙,总能收了它。
殿前歌舞并未停止,也不知剑照霜哪儿找的人,面对此等大动静,舞步走位无半点差错,声乐歌弦也如旧。他们仿佛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环,一心一意为抓捕阳玉创造最好的环境。
开阳长老不擅攻击,早已躲到石柱后,睁大眼睛观察此处的动静。剑照霜在大殿扫了一眼:“奉劝诸位,没能耐的,趁现在躲到角落。”
她视线晃过某人身上时,停了片刻:“若硬要逞英雄,误伤后,往生乡概不负责。”
这般指槐骂桑,就差点着他鼻子让人滚蛋了。谢九州“哈”地嗤笑一声:“有这功夫多关心关心你自己,一把年纪别闪着腰。”
呛完这处,他又抬臂点点温阑:“一会儿打起来顾不上你,找个地方猫着。”
“嗯。”温阑也不逞强,“你小心点,别受伤。”
“知道了。”谢九州极力遏制上扬的嘴角,“快去快去。”
电光火石间,锁魂鞭明光一闪,惊雷般向前劈去。烈焰噼啪炸响,窜起几丈高,轰地烧向房顶。殿中弦乐由舒转急,座下舞步愈发急促,阳玉在火光中忽明忽灭,圆状的镂空眼珠般四下转了一圈,似在寻找逃跑的缝隙。奈何整个大殿被封得严严实实,找不到一处漏洞。
剑照霜乘胜追击,脚尖轻点纵身飞去,一柄长鞭虎虎生威。两股力道抗衡好几个来回,谁都不愿落于下风,终于在一次剧烈对撞后,烈火相融,光圈砰一声炸开,将阳玉推到好远。
凌云渚早已立于另一头,横着断尘剑呵道:“谢域!”
“来了!”
谢九州如风般闪来,哪知有个黑影比他更快。凌云渚匆匆偏头,正巧望进一双赤色的瞳眸。
“喊他做什么?”
炎炎热浪扑面,和耳畔的话音一样滚烫,灼烧着,侵蚀着,他的神经突突直跳。
“没人比我们更契合。”
两柄浩然剑交叠重合,一玄一白,若耀日霜月。嚣张的烈焰总算抵不住明明光辉,收起通身尖刺,在半空闪了闪,缓缓下坠。
凌云渚抬手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