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凌云渚心跳如雷,竟有些喘不过气,“你不是没喝吗?”
他早该想到的,段驰龙当面灌下的赤心酿,为了安慰他才随口胡诌了几句,他竟然傻傻地信了。
对方沉默着想掩住袖口,凌云渚不让:“告诉我,这是什么?”
“你说呢?”争不过他,段驰龙放弃了,“你研究赤心酿不是很有一套吗?怎么,认不出?”
最简单的答案近在眼前,凌云渚却不敢认了。他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看漏了什么,或许段驰龙早已食用了解药,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法咒会让身体显现六芒星,或许……
猜想铺天盖地,堆积起来,最终只绝望地汇成三个字。
心上人。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段驰龙突然逼近,笑盈盈道,“师尊,我心悦你,考虑和我成亲么?”
这太荒谬了。
凌云渚木着脸,快融化在满腔热意里,他疑心自己在做梦,整个人轻飘飘快飞到天上去了。那双红宝石般的赤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带着点幽微又不可言喻的东西,像偶尔从树缝中漏下的一缕沫光,藏得太深。他想那或许是错觉,又或许红烛摇曳,一个不留心便在他眼底泛下了粼粼一层光。
那点细影浮沫转瞬即逝,转而化为与平日如出一辙的戏谑:“吓到了?”
“逗你玩呢。”段驰龙露出得逞的笑容,他用力一抹,那六芒星竟被蹭掉了色,糊成一团,“喏,画的。”
“……”
凌云渚好不容易才回神,一掌拍过去:“你是不是有病?!”
“早料到你会是这个反应,果然——”段驰龙拖腔带调,“你说,如果今天说这话的人是谢域,你会不会答应?”
凌云渚被气得一肚子火,当中还夹着些莫名的空落,像攥在掌心的雪,尚未来得及感受温度,便只剩下腥闲的潮湿。
“会啊。”他冷笑道,“为什么不答应?”
谢九州要是干出这种事那真是见鬼了。
“师尊。”段驰龙不爽地眯起眼睛,“存心气我呢?”
对方陡然挥出一击,灵流裹着劲风,刷地扫灭红烛。段驰龙侧身避开,还没说话,那人眨眼闪至跟前,高喝:“让开!”
他被推倒在床榻,转头望见半空红光莹莹,凌云渚势如破竹,抬手便劈。阳玉本能抵抗,掌心顷刻被灼出血迹,凌云渚大怒:“我剑呢?!”
话音刚落,身前便横来一根剑柄,玄黑底,赤金纹,透着充裕的灵气。接过一挥,霎时将阳玉击退了半米。
凌云渚震惊:“哪来的?”
“借灵化剑,你不会么?”段驰龙嗤笑道,“还是造物主呢。”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人真不爽,凌云渚剜他一眼,心道造物主穿书也得老老实实遵守法则,更何况他的剧透金手指早就被锁了。
阳玉虽为火系,性子却半点不暴躁。它估摸着自己逃不掉,又见对手打算动真格,象征性地抵抗几下,便乖乖熄灭了火光。凌云渚心生警惕,等在原地没有动作,段驰龙却没那么多讲究,抬手将阳玉摘了下来。
“想要么?”他将那小玩意儿往上抛了两下,“说点好听的就给你。”
凌云渚:“不如躺下做梦来得快。”
“行,你有骨气,我拿你没办法。”段驰龙一把搂住他,“来。”
凌云渚震惊:“做什么?”
“带你出去。”
笑音与崩塌声一同响起,却没有以往撕裂般的疼痛,只是整个人突然变得很轻,仿佛剥褪肉身,灵魂出窍。这感觉太过陌生,凌云渚心里没底,又顾念着面子不敢去抓段驰龙,好在对方始终紧紧环着他,像无言的宽慰。
“怕就闭眼,别抖。”
“谁怕了?”凌云渚回呛,“谁抖了?”
段驰龙睨他一眼,喉咙里滚出囫囵一道笑。
下一刻,劲风裹着冷意,像千针万刺扎入皮肤,失重感毫无征兆地将人淹没。凌云渚瞪大眼睛,尖叫不上不下地压在喉咙口,几近窒息。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一把扑到段驰龙怀里,感到掌心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随后身子被抛向虚空,他猛然坐起身。
“哎呦!”
耳畔传来一道轻呼,紧接着,周围急急乱乱围了好一些人,有个黑影扑到他怀里。
“师尊师尊,你醒了!”
凌云渚下意识接住,一边缓神,一边听谢九州在耳边叽叽喳喳地抱怨。
“我真是倒霉死了,进的地方不是龙潭就是虎穴,剑……”他往旁边瞟了一眼,见当事人正冷冷盯着他,便故意放大音量,“某些人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对了,还有更惨的,我好不容易过完刀山火海,哪儿都找不着你。”
凌云渚拍拍他后背当做安抚,对方顿了顿:“也找不着阳玉,差点以为出不来了。”
“阳玉。”凌云渚一下子直起身,“阳玉呢?”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神色霎时变得很怪异。谢九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剑照霜撇开头,刚走来的温阑一脸茫然,开阳离得最远,缩着脖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后还是沉默许久的段驰龙开了口。
“看看你脖子上的东西。”那目光带着侵略性,像要渗到衣衫里面。
凌云渚茫然低头,胸前的三生珞冰凉入骨,圆状托底上只剩一颗星。他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异常,奇道:“怎么了?”
“阳玉,钻了进去。”剑照霜突然出声。
“怎么可能?这……”凌云渚正欲反驳,陡然想起先前三生珞呈现的画面。
枯骨作饰妖皮为纸,北斗七宫连绵,正是往生乡。更巧的是,阳玉也恰好在此地。
难不成,三生珞是在指引他太白玉的方向?
“凌仙长。”剑照霜似笑非笑,“真是佩了个好法器。”
“什么态度?”谢九州不满,“要不是我们冒险进你识海,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剑照霜冷声道:“我求你救我了?”
“你?!”谢九州气懵了,“怎么有你这么厚颜无耻——”
“好了,阿域。”凌云渚低声道。
“师尊,明明是她……”
“听话。”
凌云渚看着他的眉眼,似乎又瞥见那抹桃粉杏衫的身影。想来也能理解,自己从小护到大的姐姐,因为生子丢了命,很难不迁怒于罪魁祸首。
“昭野已退兵,若诸位没有紧要事,不如早些回程。”剑照霜道,“阳玉就当报酬,我们两清。”
“知道了。”凌云渚道,“我们明日便走。”
剑照霜点点头,不欲废话,转身离开。开阳见状,也赶紧抬手作揖,跟着自家宗主去了。
“师尊,你刚刚为什么拦我!”外人一走,谢九州就炸了,“明明是她恩将仇报,出言不逊,仗着自己的资历倚老卖老,说她两句都不行?”
“阿域,刚刚……”
谢九州打断:“进识海有多危险她不知道?稍不小心人就回不来了!那阳玉本就是你夺来的,她凭什么拿这个当报酬!还说什么两清,我同意了吗?刚把事解决完就急匆匆赶人走,谁知道要干什么不清不楚的勾当,我们欠的她?这和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别!”
“你先冷静,先……”
“还是说你担心会给长风门惹麻烦?”谢九州进一步逼问,“怕什么?她还敢动我不成?忍这一时委屈了自己有什么要紧!就算真打起来,我也未必……”
他想说未必会输,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显现出前不久的争执,熊熊烈焰尽数被那诡异长鞭吸了干净,于是话音一转。
“是,我是打不过她!”谢九州恨恨道,“但长风门难道还能输了往生乡吗?!”
“少主。”
紧攥的手突然触及一片柔软,低头,对上一双乌黑杏目,温阑眉关似蹙非蹙。
“别掐自己,很疼的。”
“阿域。”凌云渚淡淡道,“你几岁了?”
“啊?”谢九州茫然,“二……二十三吧,怎么了?”
“二十三啊,我还以为三岁呢。”段驰龙插嘴,“过了弱冠之年,碰上事三句一打五句一杀,还妄图拉整个长风门下水。”
“刚来那会儿师尊没和你说?在别人的地盘不要意气用事。你当哪儿都是长风门,都会惯着你?还是说,你觉得‘谢少主大闹往生乡’的消息传出去,光荣得要命?”段驰龙嗤笑,“满口荒唐,你当这是儿戏吗?”
“谢师兄——”他阴阳怪气,“是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么?”
谢九州整张脸被骂得五光十色,偏偏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段驰龙则心情愉悦,很难说骂人时有没有带私人感情。
“时候不早了。”凌云渚突然道,“都去休息吧,阿域留下。”
温阑担忧地看了眼谢九州,收拾好东西,慢慢往外走去。段驰龙不爽地“啧”了一声:“凭什么?”
凌云渚早料到他有这样的反应,厚着脸皮哄了几句,成功让人露出满意的笑。
“那你快点。”他从背后虚虚搂过来,轻挑地勾了勾三生珞,无名指内侧的朱砂痣一晃而过,“我先走了。”
“知道了。”凌云渚道,“明天见。”
段驰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卖乖弄俏。”谢九州瞪了一眼,转头又道,“师尊留我下来,是想说什么吗?”
“坐吧。”凌云渚道,“你不是奇怪,剑照霜为什么这般厌恶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