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清楚后他连忙走出去：“陈姨你怎么来了？我今天下午下班说好过去的。”
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却输得整齐、身材已经走样的老妇人，老妇人颤颤巍巍，一看见方岐就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两臂。
“小方……”她叫着泪花就涌了上来。
昨天晚上林敏正联系两个未成年的父母，刚说到甘杨李觉就抓住他说：“等方岐来了再说。”
而另一边余昇给方岐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就遇上了方岐给甘杨奶奶打电话这个档口。
方岐扶着她坐到办公室沙发上就朝邱小然使了个眼神，邱小然就倒着一杯水连忙跟着坐过来。
甘杨奶奶低着头抽泣。
“陈姨，呃……甘杨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我知道您担心他，但是……我们局里也有局里的规定，甘杨这边……”
“小杨他不会杀人的……”方岐点了点头，“甘杨他……甘杨他平时确实不听话，他不好好念书但是不会做这种事，方岐，你……你帮帮甘杨，帮帮我……”
“陈姨我知道，你不用……”
“甘杨明年就要高考了，就这半年的时间……方岐，你帮帮他，甘杨他本性不坏，就是他妈死得早他爸又……”陈姨说着又哽咽起来，“他以后大学毕业工作人家是要看他背景的，不能让甘杨因为这样就……这以后该怎么办……”
“陈姨你听我说，如果甘杨跟这件事无关我一定会把他平安送回来的，但该走的程序我们得走，你不用担心，你先……”
“小勇他还在监狱里！他如果知道甘杨这样……”陈姨一边哭一边又抓起方岐的手直接要跪下去。
“陈姨！陈姨你……你快起来，陈姨！”甘杨的奶奶扯着方岐的手弯下膝盖。
办公室周围的人不知所措地站起看过来，一边的邱小然也帮着方岐拉甘杨奶奶，十分为难。
“陈姨你放心，你先起来，”方岐抓着他，“我说到做到……”
甘杨奶奶抹着眼泪，她知道当时甘杨父亲甘勇被捕，如果不是李觉和方岐带着人查出那个案子的关键，甘勇的刑罚期限就不是个位数这么简单了。
“陈姨，我也不希望他跟这件事有一点关系，但是就事论事，甘杨昨天晚上的处境确实有嫌疑，我不跟您拐弯抹角，但是也不能跟您打保票，如果他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我保证一定让他干干净净地回学校上课。”
甘杨奶奶低着头，方岐接着说：“我知道甘杨是个好孩子，但顽皮和违法是不一样的，我相信甘杨也绝不是这种没有轻重的人。”
勉强送走甘杨奶奶后，李觉和方岐两人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方岐脱掉外面的衬衫，里面左臂周围的衣服已经被哭湿了一块。
方岐皱眉轻轻地把最后一件衣服脱下来扔进洗手台，李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左臂上红成一块的纱布，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方岐一听，伸手拿起洗手台上的衣服就扔了过去：“你还有心思笑。”说着他轻轻撕开纱布，最里的那一层有些还和肉粘在了一起。
“快搭把手。”说着李觉拿起放在一旁的双氧水，方岐手臂伸到洗手台上，李觉就把双氧水顺着他的伤口倒下去。
方岐就着软化掉的纱布，李觉一边倒，方岐一边撕。
“这……管用吗？”李觉看着伤口说。
“怎么不管用？上次小科抓人磕破了头不也是用这个吗？还有你那次被那个推车的按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不也是用这个吗？”
李觉：“……”
“你省着点倒。”不过说几句话的时间，李觉就把那瓶两百毫升的双氧水倒了半瓶。
“那你自己倒。”李觉直接把瓶子塞到方岐手里。
方岐拿过把撕了一半还粘着一半纱布递给李觉：“轻点撕啊，是肉。”
看守所，方岐看着玻璃的另一边正低着头的甘杨。
他站在甘杨面前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甘杨心不在焉地不挺摩擦自己的手指。
“你来干什么？”甘杨抬头看到他开口。
“这个案子现在市里管，你是嫌疑人，我不来难道要找你们班主任来？”方岐这么说，他希望甘杨能听出来这件事的严重性。
甘杨只是暗暗地咬着牙床，原本一脸桀骜不驯得就像是一匹狼，而现在也只能低头缩着腰。
“昨天你奶奶来单位找我了。”方岐靠上座椅后背漫不经心地说。
甘杨一听低着头悄悄瞟了方岐一眼，然后眨了眨眼睛沉默着不敢说话。
“她跟我说你不会杀人，陈姨还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让我们放你回去学校上课，”方岐压低声音，抬起两只手交叉搭在面前的桌子上。
“你想回去吗？”方岐凑过去问，一瞬间周围就像是没有生气一般沉默。
半晌，甘样依旧低着头沉默。
“甘杨，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应该知道这种事谁也说了都不算，如果你真的犯了罪，如何说，怎么说都得看法律。”
方岐压低着声音平静地说：“你还有七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因为今天的案子耽搁了高考，你以后会过什么日子？”
“……要你管。”他还是挤出一句。
方岐点了点头：“我不管，我也不想管。”说着他看到甘杨低着的头有些晃动，可眼神还是在用倔强极力掩饰着害怕。
“那天你被余昇送走后我就不打算管你了，我一没结婚二没孩子，我犯得着在你身上消耗我自己的精力吗？我们工作一年到头上百起案子有数不清的嫌疑人经过我的手里，有被送走证明清白的，有被送进来的，我不是菩萨，没义务管别人的温饱。”
“之前管你确实是我多管闲事，我闲的，以前你在学校犯事陈姨帮你兜着，天天仗着小打小闹学校也就给你个警告不开除你，可今天你坐在这里不是坐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还觉得是小打小闹呢？”
“我没有！”甘样突然开口。
“陈姨可能现在都在想着给谁送点东西进来看你一眼呢，我告诉你甘杨，不可能，”不可能三个字微微间隔，他声音不大，但是深沉笃定，“这是规章，是制度，你看看这里跟你一样的人，有谁准许亲属进来探视吗？我可没在跟你开玩笑。”
说到这里，方岐看着甘杨低头抹了抹鼻尖，他知道甘杨是怕的，一个从不犯大错的孩子面对冰冷的看守所是会怕的。
“如果你真的犯了错你以后的路可能就要在这个笼子里过了，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你早就已经被这个社会淘汰了，别等到犯错了才想着重新来过。”
甘杨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摸着眼泪。
“那天你在菜市场门口买烟，这只是小错，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方岐笑了笑，“准确的来说，这是你这个年龄段的错，学校会因此惩罚你、教育你，你要进了社会，你觉得别人会因为你抽了一根烟来处罚你吗？不会的甘杨，为什么，因为抽烟这件事不是错误的，但只要你是未成年，你还在上学，这就是错的。”
“我跟你一个年纪的时候比你还不听话，只要好好做人，别的什么问题都是小问题，但是甘杨，现在已经死人了，”说着他微微凑过去，有意识地放软了语气，“你还觉得只是一个小问题吗？”
方岐说着，他看甘杨搭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地摩擦，他看着他低着没有抬起来的头，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些时候犯错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你以为每一个坐牢的人都是生下来注定坐牢的吗？”
“原本你不会犯错，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人他会撺掇你去犯错，你父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等没有回头路了才想起自己有个儿子，”他停了停，“有个妈。”
“不准提我爸。”甘杨的声音些许颤抖，可方岐听出得出来，他是在勉强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提你爸？你爸如果知道你现在在看守所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反应？”方岐直起身子，“他可能还会怪我呢，怪我没好好看着你。”
方岐说完这句话，甘杨立马抬起他红红的眼睛瞪着方岐。
“我知道你恨你爸爸，恨你爸爸进去坐牢，恨他为什么要违法，要被抓，但现在你不也跟他是一样的吗。”
“方岐你少他妈教训我！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那天已经跟你说了你不要来管我。”甘杨猛拍桌子大吼，站在一边的看守所民警立刻走过来，“坐下，安静！”
方岐抬起手示意那个警察，然后他凑过去看着甘杨继续说：“过几天你也要满18岁了，都是男人，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话，既然是男人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
“你爸当时敢作敢当是条汉子，我也不希望你对这件事有任何的隐瞒。”
半晌，方岐看着甘杨的神色慢慢有些温和还以为自己的话对他已经有了些触动，可没想到甘杨却越发像个刺猬，叛逆又咄咄逼人。
“你到底为什么要揪着我爸不放？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抓了我爸我爸能去坐牢吗？！”甘杨红着眼，“你现在跟我提他干什么！你们什么狗屁警示教育，什么狗屁宣传让我们远离犯罪，自我监督，现在你来这里跟我提我爸你是要教育我还是警示我？你要拿一个坐牢的人当我的榜样来感化我吗？！”
“我说了我考不上大学，你以为我考上了他们就会要我吗？！甘勇是个杀人犯，他杀了人坐了牢，而我是他儿子！你觉得我摆脱得了他吗？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公平，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佟小海买一双鞋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每天坐着轿车来学校而我呢？！就甘勇那辆破摩托车被你抓的那天晚上还被人砸了！”
甘杨喘着粗气，方岐就坐在原地等他说完，“我是不想承认他是我爸，但户口本上写的！身份信息上写的！你说我什么都不懂，说公平，那我不想认他，我想跟他撇干净，但法律上是撇不了的！”
一旁的民警看着方岐不开口抬眼和他对视了几眼，方岐微微点了下头，甘杨就继续说：“你算什么东西？方岐，你不要以为你是警察就人人都得听你的！我是犯人的儿子，我爸坐过牢，所有人都知道我爸是个劳改犯！”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是你妈坐牢了还是你爸坐牢了？你懂什么？！人民警察……你们不是正义吗？你抓了我爸那你为什么不去抓那些在背后指点我、说我是犯人的儿子而排挤我的人！”
“你抓了我爸还想来弥补我，少他妈装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甘杨吼着，可声音却有些颤抖，“你算个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讲道理要是有用要你们警察干什么！”
方岐听完平静抬眼，微微舒出一口气：“你说的没错，不是跟谁讲道理都有用，因为道理本身就不是讲给那些听不懂的人听的！我们抓人也不是抓懂道理的人！”
甘杨愣在原地，几秒钟才吐出一句话：“扯淡……什么狗屁道理，我如果可以选择我的出生，选择我的父母，我他妈连道理都不会要！有的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有多光鲜亮丽的人生，而我……”他抬起眼，湿润的眼角竟带着些清醒，“而我以后都要为我爸的错买单，到底凭什么！”
事实如此，有时候，父母的错确实会让孩子来买单，而有些孩子的错也会是父母来买单。
“就是因为你没办法选择，”方岐重新平复着声线压低声音说，“有些事情等你沉淀后才会想明白，人活着本来就是负重前行，但没有谁可以凌驾在规律和平衡之上。”
早上方岐来到单位路过到局长办公室门口，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谁在罗局办公室？上面的来检查？”方岐把手里的材料递给邱小然。
一旁的蒋玉波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不是检查。”
“同行，好像是之前调过来的。”李觉啃着手里的苹果走过来。
“你怎么知道？”方岐一笑。
李觉耸了耸肩：“上次我看到信息公示了，就是他。”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方岐就发现李觉的记忆力和对人的样貌识别特别突出，照片和真人就算是不熟悉的也能对得上号，也是因为这个敏锐性让他一次就从警校考试中脱颖而出。
方岐点了点头刚要坐下，玻璃门外的罗永明就走出来朝他招了招手。
方岐跟着罗永明走进去，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带着一副斯文的眼镜，头发漆黑梳得整齐，外套拉链放在胸口一丝不苟，方岐走进去后，他站起就朝方岐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