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是啊，”方岐扯了扯嘴角笑道，“谁说不是呢哈哈哈……”

只是朋友吗。

“行吧，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方岐说着转身拍了拍余昇的肩膀，这一拍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暧昧。

方岐走后，余昇一个人盯着水槽里安静炸开的泡沫。

“呼……”他深呼一口气，将刚才紧绷的情绪释放出来。

几秒钟后，他拿起一个杯子仔细擦着，指头转在玻璃杯的里面，任由乳白色的碳酸氢钠融在水中，洗着洗着，余昇突然失去了耐心。

他把手里的那个杯子扔回水槽里，心情糟糕得像一滩烂泥。

余昇咬了咬牙，委屈、不安各种各样难以言状的情绪因为方岐彻底混杂在了一起。

滴——

厨房的水龙头滴进一滴水进水槽，余昇的两只手泡在冷水里发呆，不一会儿就冻得微红。

方岐走时的背景来回在脑海里播放，他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劲全部吸进了心里。

哗啦！

水槽里放杯子的水盆被他整个掀翻，难以抑制的情绪突然冲上头顶，可不过几秒。又被余昇压了下去。

他盯着水槽里的玻璃杯，又拼命地吸了吸鼻子。

“不是朋友……”余昇低下头，这句话一出口，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睛里滴落到镜片上，视线瞬间模糊。

他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条错误的路，可他对方岐的情感是深埋在土里的笋，一夜之间翠绿就淹没了整个山头，厚重却瑰丽。

“不是朋友方岐……”余昇抬起手擦了擦鼻子抬起头，镜面里面的眼泪就顺着落进水槽里。

他只说给自己听。

半晌他摘下眼镜擦干净后手又重新架上鼻梁。

哒哒哒，几声极速响声过后，突然一只手从余昇背后伸出来把他手里的玻璃杯拿开，然后他被一拽，两只手就被一条干净的毛巾紧紧裹在了一起。

余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呆在原地。

方岐轻轻地擦着他微红的手，他面无表情，可高高的额头上却有一层薄薄的满足感。

“别洗了。”方岐说。

一句话把余昇从刚才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余昇显然被方岐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咽下口水，别过脸去，把手擦干。

“没工作就休息吧，明天见。”方岐说。

第二天下午方岐来到单位，刚一进去，就看到围在一起的邱小然几个人。

“方队。”邱小然笑眯眯地看着方岐。

“看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哎方队，你不知道吗？我们系统出大事了。”林敏说。

方岐一脸不以为然：“赶紧工作写材料，一会儿杨副过来了不好看。”

“杨副那么好才不会说我们呢……”林敏撅着嘴。

方岐摇了摇头抬起脚刚要走，就听到那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开始八卦起来。

“我要是在现场我不得笑死，堂堂所长居然掉进化粪池里，我的妈呀我真的会笑死……”

方岐一听马上停下：“谁？什么化粪池？”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过去，“你看我说什么，方队你孤陋寡闻了吧，刚刚你一副还想听不想听的样子呢。”林敏玩笑说。

“昨天晚上……”

“嘘你小点声，在单位说不好。”葛健凑过去的时候还撞了科文一下。

邱小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回阿婆家吃饭听她说，她们辖区派出所有个警察早上下班走路走着走着就掉进老居民区一家的化粪池里了。”

方岐一听皱起眉，不用仔细描述都能感受到那当时股味儿了。

“我阿婆说……”

“等等，”方岐突然想起，“你婆家不是住在……”

“对啊。”邱小然点了点头然后她凑过去接着小声说说，“方队，我阿婆说的就是南窑口派出所的王所长。”

这时方岐余光看到一个身影，李觉穿着件格子衬衫手里拿着一根冰淇淋，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外面走进来，他一进来，就对上了方岐那耐人寻味的眼神。

方岐打量着他。

“我就买了一根，”李觉看着他，“要吃自己买去。”

“你……大冬天吃什么冰淇淋，”方岐把他一把抓过来，两人就背着其他人开始说悄悄话。

“你干什么？你把人家踢化粪池里干嘛？”

“什么化粪池？”李觉满脸奇怪，“说什么呢你。”

“王竞江中午回家的时候掉进化粪池了。”

李觉一听，唔起嘴就笑起来：“什么？他掉化粪池了？！哈哈哈哈哈……”

“不是你？你不是认识几个……”

“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这么损，这一看就是老天有眼，他自己栽下去的。”

方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要不信你去调个监控看看，这种损事要是是我干的，我、我请你吃一个月的牛奶！”

方岐怀疑李觉是有原因的，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李觉跟人家打篮球，有个愣头青使了个绊子让李觉摔了个狗吃屎，结果第二天那个愣头青睡醒后就发现自己就穿了个裤衩躺在女生澡堂的门口。

“……”方岐依旧怀疑地看着他。

突然他身后响起一阵敲门声，两人朝外看去，就看到赵其海手里拿着材料走进来：“方队长，你看看啊，这两个东西对比过后是一致的。”

方岐拿过材料一看，上面的结论果然跟王竞江给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第二天，两人坐在技侦的沙发上看着南窑口的监控，胡亮拿着手里的保温杯吹着热水，一脸悠闲地坐在靠椅上。

“你们也是，跟这案子没有关系就不要来麻烦我，平时那些事情本来就烦……”

“怎么能是没关系呢，我们这不是要开看看肖文有没有出现嘛。”方岐边看边说。

“出现了也没用，那肖文不是无罪嘛。”

胡亮这么一说方岐和李觉相互看了一眼，确实就算出现了也没用，既然肖文敢在警察面前动手，那就说明他根本就是什么也不怕。

“方岐方岐。”李觉打断他。

方岐凑过去看着，就看到监控里一个人等王竞江过去之后从巷子口走出来似乎是叫住了他，两人说了几句话，王竞江想起头顶的这个摄像头就立马转身离开。

结果那个人好话不说，抬起脚对着王竞江的后背轻轻一蹬，王竞江就掉进了旁边的化粪池。

“哈哈哈哈……”李觉又捂着嘴笑。

“笑什么呢？”胡亮凑过去，王竞江掉进化粪池的视频又被李觉倒放了一遍。

“哎哟这……”胡亮也有些笑意，“这不是……王所长吗？这这……”

只有方岐一个人皱着眉：“你们不觉得王竞江有些奇怪吗？”

“奇怪什么？”李觉收了收。

“你们看，”他把视频倒回去，“你看他在这里停住了，但是他这个表情怎么有点像是不知道这里有摄像头啊。”

李觉一看还真是。

“这个人是谁啊……搞王竞江干什么？”方岐皱眉琢磨着。

他看视频上的人身材修长看起来应该年纪不大，而且不论从身高、身型还有动作来看，怎么样都是那天晚上和他交手的那个。

那个人杀人越货，竟然会做把人踢进化粪池的勾当？

“行了啊方队，这笑话看看也就行了，”老胡拿起报纸翻着，“李文斌那案子不能从他尸体身上找线索，我估计从这些媒体设备里面找也够呛，凶手反侦察意识特别强，而且啊……”

胡亮勾了勾嘴，意思是自己指的就是王竞江：“而且有这样的，能查到的都查不到喽。”

不止是王竞江，方岐更想知道市局这边的那个人是谁。

是谁呢……罗局，杨副，汪思明，刑侦队，左玲玲……还是胡亮？

王竞江应该和那个人不认识，如果他真的要接头肯定不可能找那种有监控的地方，可看着那人的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为什么非要和王竞江过不去呢？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方岐摸出电话，李觉看着他盯着显示屏，刚才眉心的乌云立刻烟消云散。

“你在单位吗？”

“在啊。”

“我找你有事，现在就要过来。”

“哦，”方岐微微笑着，“你来找我是想……”

“不是。”

方岐：“……”

“有个人要见你，我们十分钟后就到了。”

方岐挂掉电话，李觉看着他摇了摇头：“阴晴不定，没个原则。”

十分钟后，余昇一路走上方岐的办公室，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天在饺子铺遇到的女孩，而不远处，左玲玲和赵其海迎面走来。

四人礼貌对视然后擦肩而过。

“看什么呢？”余昇问她。

女孩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我从来没有到这里面来过，有、有些害怕。”

余昇笑了笑说：“怕什么？他们都是好人，没事的。”

办公室里，女孩拘谨地坐在里面，而三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样围着她。

李觉：她是余昇的女儿？还是妹妹？

余昇：他们两个要这样盯着人家到什么时候，又不是审犯人。

方岐：这不是昨天余昇等的那个小女孩吗。

“方岐。”余昇叫了一声打破宁静。

“哦、呃……你好，我叫方岐，你叫我叔叔就行。”方岐伸手。

余昇和李觉：“……”

女孩低着头抬起眼，打量了方岐一下才敢把手抬起来，然后她就轻轻地用指尖和方岐握了个手。

“我、我叫木思怡，余、余昇哥说、说你认识……甘杨？”

方岐一听：“认识啊，这死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不是的不是的。”木思怡连忙开口解释。

“你说，把你昨天晚上告诉我的事都跟这两个叔叔再说一遍。”余昇说。

木思怡还是低着头，她把手夹在两腿之间耸着肩膀不敢说话。

那天下午，余昇终于在饺子店附近的一个小巷口再次看到了走在街上的木思怡。

木思怡看见他转身就跑。

本来对于余昇来说她不过只是个在路上偶遇到的女孩，可她一跑，余昇就很好奇她为什么跑。

一段短暂的沟通后余昇才知道，木思怡跑是因为以为他是学校的老师，还有她的家就住在公安局附近。

余昇笑了笑：“你要是想好了明天我过来找你，就在这里碰面。”

木思怡用力点了点头，余昇看着她那件洗得掉色的外衣和旧旧的运动鞋，还有额头前那个长长的刘海，走时，他干脆转正身子对她说：“当警察的都不喜欢没精气神的，把刘海剪短一点吧。”

木思怡眨着又圆又黑的眼睛抬起手捻了捻自己的刘海。

“剪了就什么都好了。”余昇说完就离开了，等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第二天余昇看到木思怡的时候，木思怡那对明亮的眼睛已经彻底露了出来，虽然刘海剪的坑坑洼洼，但是余昇可以清楚地看到木思怡站在远处腼腆地朝他笑。

她抬起手捻着自己的刘海。

坐在沙发对面的李觉和方岐一听，李觉就一脸嘲笑地看着余昇：“还老师呢，没点眼力见。”

余昇没有理他。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余昇送走木思怡后就被方岐留下来当司机。

晚上六点半，其他的人全部都走光了，只有余昇和方岐两个人留在办公室。

余昇无事可做就翻着办公室里那一堆旧旧的报纸，翻两页他就抬眼瞄一瞄方岐，看着他一直专注没抬头一副很忙的样子，从头到尾也没有和自己说话聊天，他也就那样默默地等着。

其实到底忙不忙只有方岐自己清楚。

因为他不知道要找什么理由把余昇故意留在身边陪他，他害怕等回到方外之间两人各家门一关，昨天的尴尬就再也没机会淡化。

不然昨天写了一晚上的报告还能写不完？

方岐拿着笔哗哗地写着字，身后那道浅黄色的黄昏从他背后投进来，余昇的眼睛就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了。

“呼……”方岐写完捻着纸抬起来看了看，“终于写好了。”抬起头的一瞬间，他正好对上了余昇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