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从枪□□出后,方岐不顾一切扑开了余昇。
他扑倒在余昇身上两人翻滚了几圈,最后方岐一只手抱着余昇的后脑,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地面的残枝,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方岐低头看向余昇:“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他捧余昇的后脑勺用力摇着,“你为什么要开枪?!”
方岐怕被别人听到于是将声音压得极小,语气却满是愠气。
李觉刚好循着声音跑回来,满脸的惊愕。
方岐也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李觉。
方岐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他知道,刚才那一枪出手只要所有人都出现,余昇就走不了回头路了。
我该怎么办?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觉看着他们,此时在方岐的眼里,李觉的存在就像是在逼迫着他要做出选择。
“快起来……快起来余昇。”方岐如今如同困兽,他无法接受余昇成为罪犯这个事实。
“方岐!”李觉突然叫他。
“快起来,我们想办法……”方岐抓着余昇要把他拽起来,急得嗓音都在颤抖。
可余昇却呆呆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黑漆漆的树林里陆续冒出警察,他们拿着照明灯和枪穿梭在周围的密林当中,离中间三人也来越近。
“方岐!”李觉察觉后又叫了一声。
话落方岐被强光闪过眼睛,失望和绝望在一切面前都黯淡无光。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余昇终于呆呆地开口:“怎么办……”
周围的警察陆续出现,咔咔的机械声,整齐的脚步声,呼叫机的滋滋声让周围淡淡阴冷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方岐哑言,他的脑子里竟然已经为余昇规划出了一条近乎完美的逃跑路线。
余昇仰面躺在地面上,眼睛无神地盯着方岐背后的天空。
方岐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他的眼睛从余昇的脸滑到领口,又从领口顺着他白色医袍上的血渍上一路滑到手臂。
余昇的手摊开在深黑色满是露水的泥土上,带草的黑泥溅在他的袖口,深色晕开的血液也成粒滴在他的衣服上,太阳还未完全照进地面,余昇惨白的脸色就好像新掘出的尸体,白得毫无血色。
方岐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余昇不断颤抖的双手。
他知道,余昇是害怕的。
“我刚刚真的差点就对着他脑门开枪了……”余昇惨白的嘴唇动了动。
“什、什么……”方岐一听神色分散了一下。
“我刚刚……真的差点就杀人了。”余昇说完闭眼长舒一口气,把手背靠在额头。
方岐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枪因为自己偏离了,那个男人也趁乱早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道强光照射过来:“方队!”科文跟在汪思明手下的几个特警身后从树林里的一个土堆上一路小跑朝下面三人跑过来。
“方队!”
周围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A队注意马上对周围进行搜捕。”
“A队收到。”
“……”
听到这句话方岐慢慢朝身后看去,周围刺眼的手电筒四处扫射,放眼可以看完的地面除了脚印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尸体。
他的心才终于彻底落地,然后颓软地坐下抬起手抱住头,整个人伏在了地面上。
树林里警察走来走去处理现场,直到月亮正好在头顶。
余昇折跪在地面上,伸手朝方岐大腿上的伤口摸去。
方岐一怔,看着余昇就着自己衣服干净的一块擦了擦手,轻轻抓起他的膝盖仔细地看着。
剩下的一个小时里,汪思明带着队里的警察将半径一公里范围内的树林都扫荡了一遍。
方岐坐在空地旁的一个石头上,余昇则拿着纱布和消毒药单脚跪在地上清理着方岐大腿的那个刀伤。
“……”方岐低头看着余昇两手忙碌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余昇抬眼看了他一秒,就好像一个知错不敢说话的孩子,低下头又继续沉默着。
天已经徐徐亮了,余昇左右弄弄扣上医疗箱开口,他迟疑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方岐才慢慢说:“伤口不要沾水,辛辣刺激的也要忌口……”
“这种时候职业病就不要再犯了,”方岐打断他,“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他的想对我说?”
余昇抬眼,然后接着缠上纱布说:“有,现在也就是随便处理一下,一会儿上医院我再重新帮你好好清洗一下。”
方岐一听满脸不快一把抓住他:“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余昇冷静道:“李觉让我来的。”
“撒谎。”
“医院有清水的伤员,这里卫生所医疗状况不好,所以我……”
“说点我想听的。”方岐直截了当地打断他。
余昇掰开他的手,看了看不远处忙碌着收拾残局的警察然后站起转身。
他背着方岐停了两秒,两只手轻轻抓在急救箱把手上长舒一口气久久道:“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明知道曼里会有危险,明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是疯子你还企图激怒他们,你还……”余昇说着转过身。
方岐看着余昇脸上的乌云慢慢消散。
余昇意识到他的神色后立马把自己的手退出来,然后低下头轻轻地拨弄着。
“你在担心我。”方岐笑着。
“不是。”余昇没有看他只是嘴硬。
“那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会儿去医院……”
“不是这句。”
“……”余昇没有说话。
方岐瘸着腿站起来,压倒性地朝余昇靠过去压低声音道:“我要听的是你关心我的话。”
余昇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我刚刚只是……”
“现在不说也行,我知道你嘴硬,”方岐轻轻弯下自己的脖子,“给你两个选择,你要么说,要么我就把你刚刚使枪的事告诉我们杨副,到时候……”
“方岐。”余昇打断他。
“到时候直接上报抓你去坐牢。”方岐没管他。
余昇:“……”
“怎么样?说还是不说。”
余昇不服软:“你去报吧,反正好多人都看见了纸也包不住火。”
“行。”方岐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转身。
“方岐。”余昇还是叫住他,“你……”他迟迟顿顿地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很担心你。”
背对着他的方岐笑了,没有转身。
他看着不远处升起的红黄的一片天际,脸上的笑意就好像溢出陶罐的蜂蜜,过了半晌,他才转身盯着身后不知是晨光红还是脸红的余昇。
余昇看着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警笛在周围响起,和着渐白的天空闪耀着红蓝相间的警灯,那是2018年的第一首战歌,他们在唱活着便是凯旋,永夜也是黎明。
走在前面的方岐突然转身,瘸着腿一步一步地又挪回余昇身边,然后他弯下腰一把抢过余昇手里那个又重又实的急救箱嘴角一提大吼:“收队!”
几个小时后,方岐躺在办公室沙发上小睡。
玻璃窗外薄薄的晨雾化成水滴落下去,外面丝丝凉意,而办公桌上一杯热茶还缓缓冒着热气。
突然,一阵寒潮顺着方岐的脚底钻上来,方岐闭着眼一股冲劲从鼻根涌上来,他一下子就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一个喷嚏把他直接从睡梦中清醒地抓了起来。
“哈……”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朝面前的桌子抽出一张纸吹了吹。
“醒了?”循着声音抬头,方岐看到余昇两袖卷到手肘,手里正卷开一个打包好的塑料袋。
一股鲜香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子里。
“什么?面条?饵丝?还是米线?”方岐掀开身上的外衣凑过去。
余昇摇了摇头道:“看来你的病不算严重,鼻子还这么灵。”
方岐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感觉自己全身酸痛,额头更好像被石头压过一样沉重,他动了动肩膀走过去,伸手接过余昇递过来的一次性筷子打开说:“严重啊,我刚刚都梦到我走在路上,然后周围的东西都拧成一团了。”
余昇坐到一边,方岐接着说:“我每次发烧都这样,还看到周围的东西都朝我压过来,余医生你说这是什么现象?”
方岐说着低头朝面前的那碗米线看去很满意:“嗯,没葱没韭菜。”
突然方岐一怔抬起头,余昇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还没退,下午请个假去医院打个退烧针吧。”
方岐僵硬在原地。
“你刚才说你梦到的那些东西是因为你已经烧傻了。”余昇把自己的手退出来说。
“那你跟我一起去。”方岐低下头吹了吹把东西塞进嘴里。
“我下午休班。”
“那正好,我已经走不动路了,连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方岐说着,两人身后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林敏拿着一堆文件走进来,慌慌张张也不知道看路。
“方队,你让我找的这些资料我都找到了,可是太多要不……”
方岐一看皱眉:“出去出去,材料多你就先找几个人分类,按时间分,三个月一起,物证尸检的时间也要对应。”
“哦、哦,”林敏呆呆地答应着。
“老二!老二!”方岐紧接着就雄着声音大吼,“教林敏看看材料!”
蒋玉波忙着应了一声把林敏踉跄地抓走后,办公室里,余昇叉起手看着方岐:“连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方岐厚脸皮耸了耸肩接着吃:“确实没有,”说着他轻轻摸了摸自己腿上那圈白纱布,还有脸上身上的那些淤青。
余昇无奈,弯腰拿起刚刚被方岐撇在一边的外套套上说:“我先回去换套衣服,等这边结束你再给我打电话吧,我过来接你。”
说完他朝门口走过去,然后又停下接着说:“哦对了,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我替你接了一个文姨的电话,她说今晚让你回家吃饭。”
方岐点了点头:“哎!”他又叫住余昇,“打完针我俩一起回去。”
余昇扣上门前看了他一眼:“……嗯。”
下午七点,远处的山顶一层白边,天空黑了上去一片宁静。
餐桌上,筷子敲着瓷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下次走路的时候看看路,三十好几的人还摔成这样,真给老方家丢脸。”文慧看着他,“腿怎么还一瘸一拐的?”
余昇低头吃饭不敢说话。
“知道了,关羽都会大意呢,何况我。”方岐拣起一块肉喂进嘴里贫嘴说。
“我们的话不听,不注意身体以后老了你就知道好赖了,”方鸿祎从电视前面走过来,他把用完的空碗放进厨房里接着说,“你跟小余相处就多问问科学保养身体,别整天就只知道睡了吃吃了睡。”
方岐:“……”
“小昇,下次如果方岐再报喜不报忧你就先给我打电话,看我不收拾他。”文慧一边说着一边把几块豆腐圆子和猪肝捡进余昇的碗里。
“妈人余昇不吃内脏。”
“啊?你也不吃,那……”
“没事的文姨,我吃的。”余昇笑着说。
离开时,余昇坐在车上停在单元门口等着迟迟没有下来的方岐,他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摸着换挡杆看着前面飞蛾扑来扑去的路灯。
半晌,单元门才咔嗒响起。
车门打开寒气袭来,方岐拎着一袋东西放到后座然后瘸着腿坐到副驾驶座上,“说什么呢这么久。”余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然后把车驶离。
“嗨,我爸把我拉进去说了几句悄悄话,昨天那事不是上新闻了吗,他一看就知道我这腿是那时候弄的,就说了我两句。”
余昇摇头笑了笑,汽车一路开回方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