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候后方岐擦着头上的水珠从余昇家的浴室里走出来，余昇站在他那个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前用筷子搅着锅里的面条，抬起头就看到方岐光着膀子正看自己。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余昇把头转过去。

方岐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我身上的肌肉啊，我这可是专门练的。”

余昇头也没抬：“还行吧。”

“还行？！你好好看看。”方岐直接贴着人走过去把自己的手臂往前一凑，“你看看我的胸肌，还有肱二头肌，你摸摸……”

“我不想摸，你别拽我一会儿面条糊了！”余昇扯着自己的手，“你别闹……”

两人闹着闹着都笑起来。

“好好好我待会儿摸，我手上有油你别……”余昇端起小锅侧过身离开，一转头，就看到挂在方岐身上那条熟悉的毛巾。

“你怎么又用我毛巾？”

余昇突然严肃，方岐也愣了一下：“怎么，不行啊……”

“置物架上不是给你挂了一块新的吗？牙刷也放了一把，还有拖鞋和睡衣……”

方岐站在原地。

“没看到？”余昇无奈放下手里的面条随便擦了擦手就要朝浴室走去，“辛苦文姨了，怎么把你喂这么大的……”

“等等，”方岐抓住他，“你……”

余昇看着他，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方岐看着他嘴角越来越朝上扬，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整个人贴上去，两手搂住余昇的腰：“那我以后晚上就……”

余昇抬起手朝方岐身上扇了一掌，满脸平静然后走开：“早点不吃？”

“真贤惠。”方岐笑着在余昇头顶揉来揉去。

半个小时后，方岐坐在餐桌上看着手机。

余昇拿着个黑色的包从客厅里走出来：“我下午要去出差。”

“怎么又出差，你们急诊科的差怎么就那么多，我今晚上还……”余昇看着他，方岐马上缓和了语气，“我晚上还想带你去约会呢。”

余昇虽无奈但也没有接话：“下午的菜给你放冰箱了，要吃的时候放微波炉里叮一分钟，汤也叮一分钟，下面的香肠叮两分钟，洗洁精在这儿，洗碗布是这块，深色那块是擦地的你别搞错了，垃圾袋在抽屉里，早上别忘了去扔。”

方岐没有说话。

“不行？不行我让文姨过来。”

方岐马上换脸：“好的余大人。”

南远的步行街算得上是在老城区，人口流动大，下面商铺上面住宅，零几年的时候步行街几乎是整个南远的商业中心，后来沿海城市来了个开发商，把原来步行街周围的老城区改建成了一个新的商业区柏联。

方岐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那袋药从市医院出来，转弯就从坡顶来到商业区。

下午余昇走之前，交代方岐到医院去取剩下的感冒药和方鸿祎的高血压药。

“你怎么知道我爸高血压？”方岐奇怪地问。

“之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还有文姨今早上来的时候也说这个疗程的快没了，让你去买，我让我同事准备好你下午直接过去拿不就好了。”

方岐点了点头，余昇拿着电话对那边说：“嗯……陪他乐克琥珀酸47.5mg、苯磺酸的氨氯地平片0.15g的，厄贝沙坦5mg，四五四我记得好像是……”

方岐皱着眉满脸的惊讶。

“嗯好，下午人就过来取，谢谢啊麻烦你了。”余昇说完挂断电话。

“你是怎么记住的？我爸每次都要给我写个单子我才知道买哪些。”

余昇笑了笑：“因为我是余昇。”

南远市医院与步行街就差了一个陡坡，方岐刚刚在医院里连车也没下，远远看到拎着个塑料袋站在门诊旁边的罗文涛。

“警察同志，下次你让余昇直接跟人家药房说一声你去取了付钱就好了，我这科里忙着呢。”罗文涛伸手把药给方岐递过去。

“那你让你爸也别使唤我呀，”方岐抬了抬下巴指着远处的商业区，“喏，我这周末就算了，带病还要苦公分查案子呢。”

罗文涛把手揣到白大褂前的两个兜里：“都辛苦行了吧，就余昇清闲，医院里忙得要死还调休呢……”

方岐眉头一皱小声道：“调休？”

“行了行了我得上班去了，高血压和热感的药都在里面了，高血压的我就不说了，里面有消炎药，你吃之前要看好说明书啊，走了。”

罗文涛说完朝方岐挥了挥手就走进门诊部，直到看着罗文涛消失在视线里，方岐这才又开着车朝柏联驶去。

“这一片是13年盖起来的，之前是条老街叫什么……”李觉闭着眼回想。

“人民路，上面绕过去是南塘街，”方岐从市医院看着贯穿而来的公路，“步行街这条是玉龙街，柏联那一片原来是个老住宅区，巷子很多。”

李觉凑过去看着方岐手上那张白纸：“可这没有一条叫爱民巷的路啊，你知道吗？你不是南远长大的吗？”

方岐皱着眉摇了摇头：“二十年前我家没搬家的时候在城北那边，现在这里是后来才搬过去的，这边大路大地点我还有点印象，太细节的地名还真不知道。”

“去问问。”说着，两人看到步行街正对着的一家布鞋摊子，在方岐的记忆里，他上小学的时候那个老人就在那个地方补鞋。

“老人家！”

老人缓慢拉下老花镜：“补鞋配钥匙卖鞋垫，你们要什么啊？”

方岐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那个老人：“不补，我来找个亲戚，但是很长时间没回来了，现在这里成这样我们还找不着，爱民巷，您知道吗？”

老头接过回想了一下：“爱民巷……知道，就那儿，47号楼，钉子户，到现在都没拆呢。”

方岐一听就朝远处之露出一角的一间老房子看过去。

“那儿就是爱民巷？”方岐指着跟老人家再次确认。

老人家却摇了摇头：“不是，47号在巷子背，巷子在前嘛……你要找估计找不到了拆得差不多了，老房子就那一座，但你说爱民巷原来那些还在不在就不知道咯！”

方岐站直身子点了点头，伸手把手里的那包烟塞回到李觉手里，“那过去问问呗，问完剩下的明天再过来。”

方岐站在原地没有啃声，沉默了半会儿，他突然翻开手里那份被透明文件袋包裹的材料，两眉越来越紧锁。

“这东西不对。”李觉看着他：“你看看，这资料根本不全。”

李觉接过资料，“你记不记得下午我们几个开会时候看的那些档案，每一个资料里面写的东西都详详细细，怎么偏这个鬼迷日眼的，什么他妈都没有。”

李觉想了想：“昨天晚上除了女性之外剩下的在南远的只有五号路、工业园区，这儿还有元鼎街，老二和小郑去问过元鼎街那边的对应不上，工业园区那边建之前是荒地更没有，五号路……”

“问题不是在于这些地方符不符合条件，你看，”方岐伸手指着材料上的字，“我们出来的时候光顾着看地点了，你看到没，这个档案除了写了个受害者男性之外，男性是谁？几岁？哪里人，烧死的还是呛死的什么都没写。”

李觉皱眉就着那一沓薄薄的侧面一看又翻到最后一页。

“对于不符合法律规定或者没有按照法定程序制作与收集的文书和证据材料，要补证，做出合理的解释说明，我看这个卷宗他妈什么也没有。”

“昨天我们过去之前有人进去过档案室。”方岐沉着声音，“我俩脑子进水了吧，拿出来之前也不看看，档案室那种正规地方就放两页纸？合适吗？”

“壳子呢？”李觉问他。

两人停顿了一秒，“放在单位了，”方岐拍了一下裤缝，“回去，先回去。”

方岐的眼神没有离开远处的那座老楼，“这档案在单位也装了有些年了，会不会是……”李觉一说瞪大眼睛抬起头，方岐神色也是一样，两人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了。

两人快速翻到文件夹的第一页，整齐的表格边框上，微微晕开的黑色油墨贴在“日期”两字旁边，方岐和李觉顿时耳膜一阵，一股凉意从全身席卷而来：“1998年，4月22？”

李觉抬头：“是422。”

“进度怎么样？”黄昏下落，杨潘一路走下地下停车场拉开车门。

“行，那我先走了，哦对了，组织部今天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系统会议下个星期三开，去市委啊别忘了。”

杨潘坐到驾驶座拉上安全带：“行，到时候再说吧。”

就在他挂掉电话的那一刻，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脆亮的机械声。

“这么晚下班？上班不容易吧。”

车厢内异常安静，杨潘盯着汽车主控台没有说话。

“昨晚上是你去的档案室？”漆黑的副驾驶座声音低沉，“档案是你放上去的？”

杨潘没有转头：“你就不怕车库里有人？”

那人冷笑：“有没有人你不知道？”

“你想干什么？”杨潘沉默了一秒，“这里到处是摄像头。”

身旁衣服沙沙作响几秒，一声清脆的声音出现在了杨潘面前的主控台上：“明天五点前把刑警队支队长手上的那些材料存到这个U盘里，其余拷贝的全部删除。”杨潘沉默着，“如果我再发现那份资料出现在公安局，清远那边……”

“那份卷宗是没用的，丢掉的那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改了，再说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档案早就不管用了，”杨潘说，“就算到时候真的翻案，二十年，追诉期已经过了不说，那个案子的涉案人员都化成灰了，还担心什么？”

杨潘又补了一句：“李文斌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别废话，你要是不怕清远出事就照做，”那个人压低声音，“我想你也不是那种愿意赌的人。”

杨潘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何相信你就一定说到做到，这个U盘是你想要，还是其他人想要？”

那个黑暗中的人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右上角有一个长长的时间，最后几个数字一秒一秒地减少，就好像一秒一秒跳动的心跳。

视频里的视角是从上到下，现在显示九点四十五分，杨潘盯着屏幕，几分钟后，一个女人出现在楼道口，她毫不知情地拿出钥匙开门后，身后那个穿着校服的男孩也跟着她走进房门。

屏幕熄灭。

杨潘暗暗咬紧牙槽。

“明天中午十二点，把U盘放在路口第五个停车计费杆上面。”

车门被重重关上，杨潘盯着漆黑一片的车库，心陷入从未有过的焦灼。

“……”他两手放到了方向盘上。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

“喂杨副，我想问你个事儿。”

“……”杨潘随意应了一声，“急吗？不急明天再说。”电话那头否定，杨潘道，“把你现在手头上的资料都带上，我要跟你私底下交代几件事情。”

这边方岐挂掉电话，多腾出一个眼神扫了一下手机屏幕。

“杨副怎么说？”李觉坐在副驾驶坐上问。

方岐耸了耸肩：“他说他有事，等下个星期再说，先回单位。”

说完，方岐掏出手机。

【在酒店？】

几秒后那边回复：【嗯。】

【你猜猜我现在在干什么？】

【你在家？】

【没在。】

【你该不会是在……就像上次在医院……】

【一天到晚想什么呢你？我都说我在外面了。】

方岐隔着屏幕笑起来。

李觉：“……”

【那你让我猜什么，别闹。】

【我没闹，你看。】

方岐把以前的一张图片发送过去。

余昇点开一看。墨蓝色的天空由浅入深，天上星星点点，眼前的湖面也玻璃一片。

【好看。】余昇说。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那明天带你来。】

【好。】

余昇把手机拿离脸颊，亮亮的屏幕照得他鼻梁上的镜片反光发亮。

他点开相册，最近一些照片是那晚他们去北海时他拍下的。

几张风景图，还有几张是方岐的照片。

一张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