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青灰色的天空阴沉沉地印在有水洼的地面上，透亮的水面反照出头顶的水泥色电杆，电杆上面交错的电缆缠绕在上空，还能看到候鸟时不时落在上面四处窥望。

这时水面被皮鞋渐开，水洼中映照着的天空投影在一瞬间消失，等恢复平静后又再次复原。

方岐把车停好后关上门拉了拉外套，然后把手机揣进裤子的后兜里走过去。

街对面的巷子外拉着黄色的警戒线，路人和附近居民站在警戒线两边议论交谈，几个警察分别在角落维持着秩序，他们一看到方岐就打招呼：“方队。”

方岐点了点头探头顺着巷子里看去，他拉起警戒线钻进去，刚走进去几步，就看到林敏一只手撑着面前的水泥墙，另一只手撑着自己半弯的膝盖，对着墙脚不停地呕吐。

方岐皱眉别过头去。

“方——方——” 他看到方岐。

“行了行了不用叫了，把嘴擦干净了再跟我说话，”方岐说着转头对身边的一个警察说，“去找点沙子盖上，像什么样……”

方岐边说边抬起头顺着房子的高处看了看，老房子就在一个小巷子里，巷子一面每隔几米就有一户人家，人家对门是其他自建房的侧面，刷得平整的水泥墙上一道窗户也没有。

墙脚微绿的青苔湿润地镶嵌在上面，去年已经挂旧了的灯笼在门两边，方岐盯了几秒就接着走进去小声道：“都快过年了啊，怎么一点年味都没有……”

一进门，方岐老远地就看到三个大男人站在院子里，三个人专心致志地一人端着一个碗，哗哗地吸着筷子上的米线。

方岐：“……”

李觉脖子上光滑的工作牌面溅了几滴汤汁，还有一滴正好在上唇边就像长了一颗媒婆痣；科文蹲在一盆已经败了的剑兰旁边，专心唆着米线连头也不抬；而更靠里面的蒋玉波一只脚搭在台阶上仰头喝汤，拿筷子的手就那样随意放在大腿上，方岐看过去的时候筷子尖还往地上滴了一滴汤汁。

三人满嘴香，林敏满嘴臭。

“物证怎么就那么几个人？那文小子不来？”李觉边吃边问。

“没来吗？不可能吧。应该就在上面。”科文道。

“待会儿直接把人抬去给老江，他那实习生动作太慢了又是姑娘家家的，嗯这家米线味道不错，等明天我再来试试。”

“是吧？郑树容给我说了好几次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来？走时候给我搭个顺风车……”

方岐站在原地干脆两手插在胸前，满脸严肃地看着三个人。

“就是这辣子有点辣，小米辣我都不敢放，明天吃个加帽……”

“哪家早点这么好吃？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前面拐角墙被熏得黑乎乎的那家……”蒋玉波一说转头，看到方岐就立马改了口，“方队早上好。”

李觉：“……”

科文：“……”

“吃吃吃，上班时间吃什么早点！案子不好好查在这儿聊天吃早点，还有你！管理班子还带头违纪！我今天要是不来你们吃完了是不是还要端几个小凳子在这儿用牙签掏一掏牙缝啊？物证的在上面忙得要死，林敏就在旁边吐呢还吃得下去，我真是服了……”

拐角，郑树容刚走到楼梯口一听到方岐的声音就立马退回到墙背后，快速把嘴里吃进去的那口肉包嚼碎咽进肚子里，然后就把放包子的塑料袋裹了裹揣进了牛仔裤后兜。

方岐声音不大但是很有严肃性，他先是骂蒋玉波和科文，然后还对着李觉都一顿臭骂，周围取证的、衔接工作的、做记录的警察看连李觉都被骂，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大早上的没个正形，一点组织纪律都没有，还人民警察呢……”方岐走过去对着蒋玉波说，“去，你去，问问没吃早点的同事然后人手一个包子先垫垫肚子……”

蒋玉波一听放下碗赶紧往外走，科文低头憋着笑，李觉看了看端起碗又往嘴里唆了一嘴。

“哎哎！我要加猪肉不要辣，不要韭菜和葱！”方岐吼完转身又立马进入状态，“到底怎么了？林敏那小子怎么吐成那样。”

李觉喝了口汤说：“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方岐一听又抬起头看了看，面前三层的一户自建房，看着高但只有七八十平米，两室一厅，一楼是厨房和一个小客厅，一楼楼梯口旁边是卫生间，不锈钢的楼梯扶手坑坑洼洼，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份了。

头顶对面是一个窗户，窗户里闪光灯不断亮起，二楼两间房基本上门对门，微微有弧度的小阳台上摆着一盆盆栽，长长的枝条已经从二楼边上的白色瓷砖上垂到了一楼天花板。

方岐套上手套走到楼梯脚看了看，然后转身看着正对着楼梯口的一个旧鞋架。

“乱七八糟的，鞋到处堆着不臭吗……”方岐皱眉嫌弃地弯腰看着面前横七竖八的女鞋，还有已经弯了的金属架子。

看了不到一分钟，方岐就看到了一堆女鞋里还混了一辆双男士皮鞋。

“你先猜猜上面那是谁。”李觉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团不知道用过还是没有用过的餐巾纸擦着油油的嘴，方岐抬眼，“何秀美，刚刚局里那边已经把资料发过来了。”李觉点开手机递过去。

“何秀美……”他皱眉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一张正规照，那张红底照片上，何秀美头顶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虽然算不上什么五官精致的美女，但淡妆让她看起来还算有些姿色。

“我操……这个何秀美不是……”

李觉点了点头，方岐抬头看着他，“今天早上她男朋友来找他，结果在一楼看不到人，上去二楼就看到人躺在那儿了。”

“男朋友……那她男朋友人呢？”

李觉抬起下巴朝门外扬了扬：“现在精神高度紧张，被吓傻了在警车里呢，找了个三院的医生过来，但人还是得先带回去。”

方岐看向面前的楼梯抬起脚，李觉抓住他：“把塑料袋带上，别吐现场。”

“我什么场面见过？”方岐侧身走上去，“刚刚你们几个吃米线吃那么香还好意思说我。”

李觉没有回话看着方岐一个人走了上去。

方岐一路走到二楼，刚拐弯看到阳台上那盆没人修理的盆栽，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立马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皱眉朝上看去。

“方队。”物证的技术员拿着几袋东西走下来。

方岐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走过去，径直地朝面前那个闪着闪光灯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门正对着楼梯口，方岐走上去正好看到自己出现在面前梳妆台的镜子上，走过去的同时他就看到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倒的倒碎的碎，不知道是护肤品还是什么的东西混着玻璃也碎在地面上，梳妆凳倒在一边，而镜子上，全是醒目的血迹。

“……”方岐皱眉走进去，里面一两个技术人员抬起头看到他后，其中一个小个子地站起来朝他走了过来。

“迟到了啊方队长。”

方岐站在刚进门处，一眼扫到到白墙上成片的人血，他右边是床和床头柜，床边有一个老旧的木质衣柜，衣柜和床之间目测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而衣柜的另一边还有一个简易的“门”字形衣架，床头柜上还摆了一个老式的座机。

后面上来的李觉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沉默着扫视着，不仅是墙面，棕红色的旧衣柜上也溅满了鲜血，一旁一个一米五宽的简易床上也全是红扑扑的人血

方岐看着面前的人摘下口罩没有回答就走了过去：“怎么回事儿？”他看着被窝里一个类似黑色头颅的东西走过去。

一件白大褂从床的另一边站起来：“方队。”江卫国的那个实习生小姜站起来。

这时方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李觉两手插在外衣口袋里看着他：“看什么？赶紧走个程序啊，这种时候不是都会走程序吗？”

“哦，死者叫何秀美，女，1985年出生，本地务工。”李觉说完后在方岐背后朝一边的小姜看了一眼。

“额……尸体颈部有一个差不多十公分的平整刀伤，切口宽度大概五公分左右，除此之外，目前身上肉眼可见十余处刀伤，初步判断是因失血过……过多死亡的。”小姜解释说。

小姜说完看了几眼方岐，方岐站在床的一边弯腰把头伸过去，那张一米五的床上有一个女人趴在上面，头部、脖子部位和右臂挂在小姜站的那一面，黑长的头发矮矮地落在后颈粘连着血肉，发丝也凌乱不堪。

可就是这样一个原本还算得上美丽的女人，颈部几乎已经全部断开，只有一点筋肉和皮肤连在一起，右手肘部还明显地被折断，就像一个被人丢弃的人偶。

法医小姜看着方岐：“等江老师过来……”

“不用，今天局里有事，江卫国在单位里出不来。”方岐斩钉截铁地说，“你继续说。”

“嗯……我简略估算了一下，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零点到两点左右，但具体的还得等把人带回去后才能详细判断，最好还是等老师在的时候权威一点。”

“你去叫两个人上来把这女的抬回去。”方岐对身后的几个警察道，说完他停住了好像在等谁说话。

李觉皱眉奇怪看着面前的法医说：“就……完了？”

小姜推了推眼镜：“嗯，完了。”

李觉：“……”

“这屋子里的东西一样都不准落，特别是什么银行卡、手机，衣服口袋也要一个一个摸，一张借据都不能少。”方岐对着几个人交代，“让小科带着人守着，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走，我去套个衣服，待会儿我跟他们一起翻。”

左玲玲点了点头走出去，冲着一楼吼了一句：“叫小文把东西放好就赶紧上来。”

房间里，方岐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刚刚我让队里上旁边问了问，他们说昨晚上这里听到有人在下面喊抢劫。”李觉跟方岐小声说。

“抢劫？什么时候？”

“应该是十二点左右，但几个人都说那声音响过几次后就没有了。”李觉点起一支烟。

“没有目击？有人都喊抢劫了就没人下来看看？”方岐严肃道，李觉一听也开始迟疑了，方岐继续说，“法治社会，有人喊抢劫却没有认出来看，晚上十二点算晚但不算太晚吧？有人听到抢劫不帮忙就算了连警也不报？”

李觉吐出一口烟沉默着。

“那她死的可真是够冤的，”方岐继续说，“怎么跟李文斌有关系的丁杰死了何秀美也死了，你说是劫杀这周围不知情的人信，读者信吗？”说着他抬着手上下指了指周围的惨状。

李觉看过去，方岐说完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干脆地掏出手机，几秒后，他拿着电话语气平稳。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队方岐，我们现在在凤翔社区312号有案子，让你们所负责人现在先马上过来，下午两点再带上这个星期的值班表，和值班警察去市公安局。”

方岐咔嗒挂掉电话，李觉就知道大事不妙就劝道：“你可别又骂人了啊……”

方岐呼吸道：“不骂，我这次让罗局他们好好看看，我就不信这屁大点的社区光天化日有人抢劫跟透明一样，我就不信没人看见。”

李觉：“……”

正在气头上的方岐向一个定时炸弹，二楼的事情基本处理好以后就快步走了下去，楼上的李觉前脚还没跨出去，后脚就听到方岐洪亮的声音在大门口一阵“交代”。

“证物是这样放的吗？在警校没毕业的回去给我重新读，别跟没念过书似的，速度快点儿！”

门口刚要进来的文思言低头抱着个空盒子往回走，一进来就撞上方岐的“交代”现场。

“干什么？事情那么多还有心思聊天，要不我给你俩批个假回去好好讲几天？”不远处两个警察马上就住了嘴。

这时候，文思言挠了挠头加快步伐从方岐旁边走过去。

“等等。”他还是被方岐叫住了。

“……我，”文思言的手不自觉地擦了擦盒子边，“我还得上去拿点东西，我先上去了。”

方岐走过去压着点声音：“下次领导叫的时候积极点儿动作麻利点儿，这是单位不是学校知道了吗？”

文思言舔了舔嘴唇，知道方岐说的是刚才左玲玲叫自己的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