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南远的天气已经开始变热起来,街上的人们穿着短袖年复一年地过着夏天,然后等到相同的下一年,又继续过着相同的生活。
但是六月份,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南远一中在五月底就开始筹备成人礼,在这一天,一中的学生会带着一个家长进入学校,观摩自己孩子们的成人礼。
“今天,是我们几年辛苦的终结,但却是开启人生新篇章的起点!今天,我们肆意挥洒汗水,明天,我们勇闯未知的世界……”
学生站的广播员激情洋溢地念着手里的稿子。广场上的高三学生有的抓着老师同学合影拍照,有的捏着气球跑来跑去,还有的在角落里给即将毕业的“偶像”递着毕业告白……
篮球场上几声篮框被碰撞的几声后,球咚咚落地,然后胶鞋摩擦出球场地板发出一声有些尖锐的叽叽声,转而又是球篮被撞击的响动。
“甘杨!你怎么在这儿啊,快上去啊,刚才有好几个女生找我们班体委拍照,走去看看热闹。”谢一找了他一圈这才看到人。
“我再玩会儿,就拍个照也没什么意思,你去吧。”又一个球投进篮框。
谢一又劝了几次约不动就自己拿上东西走了。
又过了四十分钟,甘杨累得不行,最后一球进去后用领口随便抹了一把汗,干脆躺倒在地上,发呆了半天,他侧头换了个姿势,安安静静地看着身边的篮球。
篮球一动不动地在地上,半晌,篮球场上没再进来一个人。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甘杨才从篮球里出来,本以为也差不多了结果没想到还有一堆人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拍照留念,嘻嘻哈哈地四处热闹。
他也没管,挂上校服就往教室走。
“甘杨!我的数学笔记你要看吗?等会儿放学你来找我拿。”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木思怡在跟他说话。
转头的时候,身后除了教学楼的阴影什么也没看到。那天以后,他再没见过木思怡,直到后来段淼来和他说,木思怡死了。
后来段淼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只是收拾了东西下午就没有再来上课,后来的几天甘杨才听说,段淼已经转学了。
不远处,一个学生和他的母亲站在一起说话,甘杨看了一眼避开人走,结果角落里又看到一个女同学的爸爸正拿着手里的笔,和她一起在学校的留言墙上写字。
“甘杨!”
这次听真确了,确实有人叫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看到是竟然是方岐,甘杨没好气,“扫把星,你一来准没好事儿。”
“怎么说话呢臭小子,你成人礼了我能不来吗。”方岐跟他开玩笑。
“成人礼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甘杨。”这时候,一个温和的男声唤起他的名字,身后,那个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从方岐身边朝自己走来。
甘杨愣在原地。
“对不起爸爸来晚了。”甘勇拎着一个袋子,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先是一股酸意从他的心底卷上来,紧接着委屈、不甘和愤怒也席卷而来。
眼前的男人头发虽然有些短,身上的衣服不算体面但是很干净,甘勇的上半身微微前倾,好像是在等着甘杨的回复似的……
“你来干什么……”甘杨终于憋出一句话。
进去三年,甘杨从未去探望过他这个在坐牢的父亲,连每次奶奶探亲过后谈起,他都是避而不应。
“哦、哦,甘杨,爸爸给你买了件衣服,”说着他慌张地从袋子里掏出,皱皱的塑料袋也有些无措地被他扔在地上,然后又慌张捡起,“这、这两天天气热……等过两天就能穿了……”
甘勇就着衣服肩膀把衣服拉开,然后朝甘杨身上比了比:“好像……有点小了。”
“爸爸好长时间不……不见你了,甘杨你长得太快了,上初中那会儿才这么高。”说完他笑了笑,然后用手比了比。
“……”甘杨没有说话,两人之间沉默之后就有点尴尬,方岐也只是站在不远处并没有上去做什么。
“等……等下次吧,我重新给你买件更大的……”说着甘勇又把衣服收回来往塑料袋里塞。
“不用了。”甘杨开口。
听到这个回复甘勇低下头去有些失落,但其实并不是责怪,因为他知道的,错在他,他不怪甘杨。
“就这件,可以穿。”甘杨一把把东西有些用力地从甘勇手里拿过来,然后转过身过去要走,“吃……饭了吗,没吃过……我俩去食堂。”
远处的校园里,庄可宜穿了买的新款卫衣,拉着杨雪在操场上拍照,而秦诺则拉着秦康和老师说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笑容。
方岐看着,看着南远这即将落下的一片傲阳。
去曼里找施朝恩之前,方岐专门提前腾出时间去了一趟看守所。
“知道今天什么人日子吗。”车上,方岐和后座上的人开口。
后座上的男人摇了摇头。
方岐把手机里的日历掏出来:“喏,你儿子学校今天成人礼。”
“方同志……”男人微微低头,有些不知所措。
“甘勇我跟你说好啊,我今天带你出来是违规的,让你出来的那个杨所长也是违规的,但是人杨所长是个好人,也清楚你的情况,是最大限度的通融,但是只能出来一个小时。”方岐解释说,“老二你在车子这里等着,我带他进去。”
“好的方队。”
“走吧。”说完方岐就让他下车。
甘勇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一会儿又放了下去:“不进去了,在外面看看……挺好的。”说着他的视线钉在学校大门上。
隔着学校的大门,广场上阵阵广播声热闹十分,空中时不时还飘上几个拉掉了的气球,宽阔的学校大门就好像学生们的未来,平躺、整洁,一片坦途。
“甘杨的学校盖的挺好的,是……7号考试对吗,高考,”甘勇看着车窗外,然后动作有些局促说,“对不起两位同志了,我没考过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是7号,”蒋玉波说,“7号一过,甘杨就是大学生了。”
甘勇低头看着他两手上的银铐子:“大学生好啊……”接着他又有些为难地说,“方队,能把车往前面开一点吗。”
方岐也没问就把车往前开了开,后视镜上,甘勇的眼睛一直朝着学校的方向看去。
“甘杨这段时间没给他奶奶添麻烦吧……他奶奶腰不好,在家也不能干重活,现在家里没有男人……”
“甘勇,”方岐打断他,“甘杨是你儿子,什么脾性我想你比我清楚,你要真的想见了,就进去,拿出点男人的胆量出来,我带你出来也不是让你在外面感慨的,你放心,看守所的事情回去之后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这些我们都安排好了。”
“……”甘勇还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二。”
方岐一叫,同坐在后座的蒋玉波把甘勇的手铐解开了,甘勇抬头,有些不可思议。
说完,他从副驾驶座上往后扔过来一个袋子:
“好好梳个头,胡子也剃剃,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