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一听到动静,就由婢女搀扶着出到院里,远远便看着嬷嬷把人领了进来,只看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一眼,她眼泪就差点滚落下来。
身边的婢女察觉到她身子微晃了下,扶着叶氏力气大了些,低声说,“夫人,莫要太激动,当着些身子。”
叶氏点点头,却忍不住哽咽,“黄袖,这孩子太过瘦削了……”
她的月儿,从小就如粉团子一般,圆圆的脸蛋,月牙一般的眼睛,那样讨人喜欢,可入眼的少女,却有些清瘦,这在外面,该吃了多少苦头。
崔隐跟着李嬷嬷走入,很快她便看到了叶氏,越走近,叶氏的身形轮廓以及面容,愈发清晰。
看得出来叶氏特意打扮了一番,只可惜脂粉也掩盖不了她的病态,常年缠绵病榻,她的身形如纸般单薄,不到四十的年纪,发间已经斑斑霜白。连站着都显得吃力。
李嬷嬷上去搀住叶氏的另一边手,“夫人,小姐来了,你快看看。”
叶氏本就一直在看着崔隐,看清楚崔隐的长相后,双眸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目光殷切,却又小心翼翼,“是,是我的月儿吗?”
崔隐有点不敢看叶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殷殷热切,以及流了十数年仍没有流干的泪,她又能以什么来承接这些滔天的眼泪呢,她根本就不是周月恒。
见崔隐沉默不语,周极年不忍心见妻子失望,上前轻轻拍拍崔隐的肩膀,扯出笑,“月儿,快些见过你母亲。”
崔隐抬头,对上周极年恳切的目光,暗暗下了决心。不能回头了。
崔隐上去两步,对着叶氏行了礼,轻声道,“见过母亲。”却仍不敢直视叶氏。
几个字轻飘飘落入耳中,却激起叶氏心中千万层涟漪,她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两个人的搀扶,虚浮的脚步让在场的人的心里一惊。
崔隐也觉不好,连忙虚虚扶过叶氏的手臂。
叶氏见眼前的少女,比刚刚远远看着还要瘦一些,听说是从南边赶来的,格外像是南方惆怅的雨,让人心里泛酸。
叶氏抬手拂上崔隐的脸,崔隐下意识想避开,却因肯定叶氏那两道未干的泪痕生生忍了下来。
微凉的指甲触过她的脸颊,眉梢,又抚过她的鬓边,耳垂,崔隐能感到叶氏的手在微微颤抖,接着,被叶氏拥入怀中,呜咽着一声声唤,“月儿,月儿,我的月儿……”
崔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怔愣,不知作何反应,下巴抵着叶氏肩头柔软的衣料,嗅到叶氏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某些遥远的记忆如潮水涌现,曾经她也曾经趴伏于母亲的肩头撒娇,闻着母亲身上的香味入梦。
此去经年,过往的一切犹如一场梦。
如今她又一个妇人温柔的拥入怀中,爱惜如珍宝。
崔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了泪,她像一个贼子,窃取了本该属于周月恒的爱怜。
在场的人,看见这副情景,无不动容,李嬷嬷低低啜泣着,那叫黄岫的婢女也用袖子抹着眼泪。
而周极年,更是昂着头,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这副景象,盼了多少年?日日夜夜坠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如今便只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份痛苦便好。
看样子,妻子已然相信眼前的少女便是他们的月儿了。没了这遗憾,大概此后能过得更舒心些吧。
周极年眨了眨眼,把泪忍了回去,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脑海又浮现年纪尚幼,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周月恒。
从前陪着独女玩闹,女儿又一次捉迷藏游戏被周极年找到,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得问,“月儿躲哪里,阿父都找得到,是不是得月儿飞天上去了才行?”
周极年笑呵呵地把爱女抱起,刮着她的小鼻子,“月儿是阿父的心肝,就算是飞到月宫上去,阿父也要把嫦娥的闺房翻个底朝天把月儿找出来……”
周月恒皱了皱鼻子,摸了摸周极年长满胡茬的下巴,笑嘻嘻说着,“阿父不知羞……”
可是后来,周极年没有把女儿找回来。
他真正的月儿,他无缘的女儿,今后便只成为他一人心脏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