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包落在了县衙,南芝正要回去取,隐约见到拱桥上站着一熟人。
她将包裹递给琬琬,嘱咐她先回县衙等她后,便抬步先上了拱桥。
“大人。”
对着那看向远处落日的背影,南芝轻声唤了句。
“是你啊。”那人没有回身,只淡淡道,“今日事了,回去吧,明天县衙事不少。”
“大人不是歇息?”南芝观他面上困乏之色一点未少,不由好奇问出声。
“不想睡,便出来了。”他道。
“是。”南芝微微颔首,抱着猫正要离去,听得他再次缓缓开口。
“这猫……很重要?”
南芝不知道,她垂眸看猫,猫仍旧是一副懒懒淡淡的样子。笑了下,南芝抬头看向身旁一副倦态的男子。
她轻笑道:“大人,这猫与你挺像。”
哪知那素来淡然的人一听这话,眉头当即蹙起。
他断然否认:“不像,莫要胡说。”
随即,他侧头看向黑猫,对上黑猫微睁的惺忪猫眼。
东方潜揉了揉额角,一副见鬼模样:“本官越看这猫越觉浑身不自在。”
南芝也诧异看向他,想起幻境之中所见面容,她面上倏地一热。
“看来你也藏着不少事。”
耳边传来男子轻飘飘的声音,南芝只觉面颊更如火烧般滚烫。
“是。”南芝也不隐瞒,她声音也很轻,轻的随时都能被夏风吹散。
“大人,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什?”那人似乎是没听清。
南芝赶紧摇头,年后,他是京城闲散王爷,她仍是怀南小捕快。
南芝忙道:“前日看的话本,没看懂,最近心头总记挂着,不知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说。”
“大人,皇室婚姻,门第是否不可逾越?”
东方潜一下想到自家妹子与段从星那傻子,他轻轻颔首,若他有爵位可承,是不需要这么麻烦。
但若是他的话,他垂眸看了眼那总带着恬淡微笑的女子。东方潜悄然移开视线,状若无意道:“话本多是穷书生杜撰,权当消遣便好,莫要当真。”
“平民女子也断是攀附不上权贵?”
“自然。”东方潜答得快,也这般想。到这穷乡僻里数月,除了小捕快,可还未有第二个女子同他说过话。
更别提在京城那会儿。
“哦。”南芝听后,展颜笑开,“多谢大人解惑,看来这话本真是杜撰,回头我便将它们全扔了。”
东方潜被她笑容恍了下,他抬手按住额角,从喉间勉强挤出一声“嗯”。
“大人年后就回京?”南芝又问。
“或许吧。”该回去准备后事了。
“我还有一疑问,无关话本,是我自己所想。”南芝又道。
“何事?”
“大人,有一人,是公认的坏人,可他对我事事谦让,有问必答,从未隐瞒。”
“他对你另有所图。”那人听完即答。
“这般明显啊。”南芝也笑,随后她又道,“还有一人,事事隐瞒,总妄想自己掌控一切,总以为,天下间所有事物,都只有他一人能承担。”
“他是个傻的。”东方潜淡漠点评,“还说不是话本。”
说着,他抬手轻敲了下她额头,见她捂着脑袋,一副受惊小兔模样。
意识到自己做了过分亲昵的举动,东方潜背过身,吹着夏风,全当没发生过。
南芝捂着面颊,更绝面颊滚烫。
“喵!”黑猫小声抗议。
为了掩饰慌乱,南芝抬手轻抚黑猫,又道:“大人,既然如此,那我再同你说个乐子吧,若是一个凡人有仙缘,便要抛弃过往,成了另一个存在,你认为如何?”
“成仙?”东方潜细细揣摩这两字,随即道,“若成仙能避这世俗烦恼,也非不可。”
“那你可愿意?”她看向他,目露期许。
东方潜直截了当拒绝:“不愿。”
“为何不愿,凡人不都追求长生?”
“不愿便是不愿,人间多美好,本官还未餍足。”他抬眸看向远处夕阳,同他的人生一般,已近迟暮。
若梦境为真,他尚算不上完整一个人,又谈何成仙成神。
南芝这才舒展了眉眼:“知我者,大人也。”
东方潜看她笑的灿烂,不由也软下眉目,挂上一层淡笑。
“小姑娘就是好,连这心事都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南芝面上带着笑意,轻轻应了声,认下这与众不同,超脱凡俗的幻想。
两人一猫凭栏而立,看着远处夕阳西下,忘却周遭的人生鼎沸。
南芝侧头看向身旁人,他本生的俊朗,才情品性皆好,却是跟她一样,没剩多少时间。
“大人,我近日看了许多话本,有些问题想不明白,不如趁着今日,你为我解答可好?”看着落日,听他应好,她继续道,“有位亡国之君,他昏聩无能,惹民怒,伤民心,可恨至极。而他的子女,虽无行恶事,却也享受糟蹋了不少民脂民膏。”
“世人可会怨怼这些亡国皇嗣?”她低声问。
“会。”东方潜看向天际圆月,眼眸之中满含情绪,应是透过圆月,忆起了过往。
“但世人千千万,有人怨恨,自也有人能谅解。”他看向圆月,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人活在世,总不是听他人议论而存。”
南芝想起先前听段从星谈起的过往:懿王东方潜十三随军,十五便已独当一面……可他却在一场不大的战役之中,嗜睡之症发作,延误军情,虽损失不大。
可受伤的士兵、百姓,除却怨恨敌人,骂的最多的也是他。
那时他还有少年意气,他还觉得自己可以克服,以后不再犯错,一定能保家卫国,护佑万民。
“大人我懂了。”南芝再次垂下脑袋,至少现在没人会骂她了。
“回吧。”他道。
“大人。”她看向身侧的男子,轻声,“多谢。”
“入夜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吧。晚上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上山。”那人眼眸都未抬一下,说完,他抬脚往阶梯下走去。
南芝站在拱桥上,在夕阳黄昏下,他的背影被拉的很长,显得很是萧条。
“喵~”黑猫轻唤一声,南芝随手捋了捋猫身。黑猫抬了抬爪子,也抬眸看向前方背影。
南芝目睹县令大人走下拱桥,残阳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眼看着他走下桥,往县衙方向走去,忽然,他侧头,看到拱桥下摆摊的张半仙,此时半仙正与那两个问卦者解卦。
他停下脚步,在张半仙的摊位前停下。
不知半仙说了些什么,他面前的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秀帕掩唇,笑容满面。
她们毫不吝啬拿出钱币,放在那张破木桌上。
待她们一回头,对上县令大人那双淡漠清冷的眼眸。
二人皆是一怔,随后又是相视一眼,同张半仙悄声笑语二句,便告辞而去。
南芝收回视线,看着两个年轻女子面上带着欣喜,小声说着悄悄话往这处走来。
在她们路过自己身旁时,南芝清晰地听到她们的议论声。
“都说张半仙算的准,那姐姐这回真能觅得良人。”一女说着。
“但愿吧。”另一女子秀帕捂面,羞赧地低下头。
像是不愿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那女子回身偷偷看了县令一眼,轻声问到:“那位便是县令大人吧?”
第一位开口的女子点头:“是吧,真好看,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凶残吓人。”她说着,也回身看了眼,轻笑道,“若不是姐姐这回问得一个好卦,我倒还真想帮姐姐问问他婚配否。”
二人嬉笑着走远,南芝这才将视线再次看向半仙的摊位。
眼看县令拿出一锭银子,张半仙当即两眼放光,看向那锭银子。
“喵~”怀中黑猫再次唤了一声,南芝抬头,看到不知县令说了什么,半仙面上笑容僵住。
周围人来人往,离的有着距离,她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喵。”黑猫抬爪碰了她一下。
南芝抬眼看向天际,开始入夏后,日头渐长,此刻也已近黄昏,确实该回去了。
。
东方潜在摊位前站住,听着那两女子对半仙的夸赞。他神色淡然,待二人走后才开口:“本官想问破局之法。”
“大人,我这出门做生意的……”张半仙话到一半停住,揣手凝望面前人。
他面无表情拿出一锭银子,为省麻烦,如今他出门都会自行带银钱。
半仙眼冒精光,看向那一大锭银子,那该有十两了吧!
“破局之法。”他声音依旧清冷慵懒,将那锭银子置于木桌上,眼眸似笑非笑看向面前半百老人。
“大人再说详细些,到底是哪一个局,你又想怎样的解法?”半仙眼珠转了转,还是没能忍住诱惑。他咬牙,将手伸向桌面。
以往摆摊一年都挣不到的银钱,他们这些京城来的人就是钱多,他不收白不收!
“生路。”他依旧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重新扬起笑颜,半仙拿起那锭银子,笑着对面前人道:“大人说笑呢,您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嗯?”
“大人还站在我面前跟我这糟老头开玩笑,可不就是活的好好的。”半仙说的肯定,说笑着,他收好钱,抬头正好看到路过南芝。
“南芝,过来一下!”半仙赶忙开口喊人。
一脸莫名被叫到摊位前,南芝先是礼貌见过县令大人。
“张伯有何吩咐?”她问张半仙。
张半仙掐指,闭眼算了下,随即眼眸眯起:“老头我刚算了,你们心中困虑今晚可解。”
南芝下意识看向东方潜,对方也在看着她。
她无奈看回半仙方向,问:“何解?”
张半仙眯着眼,故作高深道:“半仙我看这天色尚早,夜市也刚摆上,你两多走走多看看,说不定这问题就解决了!”
不捎二人反对,半仙将收伸进口袋里,大方道:“一切费用半仙我替你们出了!”
难得见半仙大方,南芝有些诧异,但现在天色渐暗,她再不回去,李叔他们该出来寻她了。
半仙一下知道她心中顾虑,大方道:“那两个老头子我替你搞定,半仙我出钱,你们只管去玩。”
说着,他走到南芝面前,大方的掏出两枚铜板。
南芝惊诧地看向那两枚铜板,无奈摇头,她方才竟然真以为半仙性情突变。
看她一直没伸手,半仙抛了下手中铜板,伸手不顾黑猫的轻微挣扎,他一把将猫夺过,将铜板塞南芝手上。
“这猫也碍事,我先帮你保管片刻。”
“喵!”黑猫明显不满。
半仙说完,见二人还是未动,他眸子一转,道:“南芝,你身为一名捕快,为大人排忧解是你的荣幸。”
对上张半仙那斜的快抽筋的双眼,南芝无奈点头应下。
像是摆脱了麻烦,半仙轻舒了口气,抱着黑猫,也不顾摊位,拔腿便往县衙方向跑去。
看他这急忙跑路的样子,南芝感觉自己像是个托儿,现在骗子头目跑了,留她一人面对“麻烦”。
她无奈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冤大头”,摊开手,亮出那两枚铜板,问到:“散心?”
“本官乏了。”
“大人,只此一次。”说着,南芝伸手上前,握住他的大掌。
见他没反对,南芝看向拱桥对面的闹市街区,正值三月一次的大市,此刻街上不少摊位都已经挂上了大灯笼。
样式繁多,现在天还未全黑,还看不出灯笼夜景之美。
只依稀看得见几处热闹。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街市上,南芝穿着黑色衣裙,身后那人一身淡青袍子。
前面一个卖果子的摊位,南芝停下脚步,往后看去。
现在已经少有李子,却有不少果摊开始摆上李子制成的果脯。
南芝看向他,轻笑着问到:“大人,可还记得青李?”
看他面露难色,南芝好笑地摇头。她走上前,对摊主道:“给我来二文钱的李子果脯。”
不稍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