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阿雪——！”

两道震彻心扉的声音同时响起。

许云朝人还卡在山道上，魂却早已飘向九霄云外了。她一双眼睁得很圆，只能任凭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却没法做些什么。

可林子霖做了。

就在那一支利箭袭来之际，林子霖忽地伸手，快准狠地抓住许惊雪，一个转身将其死死护住，而那一箭精准无误地射进了他的后背！

“噗呲——”

全场哗然，众人皆惊。

许云朝那一箭射得极好，又带了十成十的力道，林子霖又是主动迎上来，遂那箭不偏不倚正中林子霖心脏。

血流溅起，血液从林子霖嘴边溢出，染红了衣袍。

这一箭实在是射得太好了。

林子霖倒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出，根本止不住。

他要不行了。

许惊雪浑身发抖。

她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望着眼前虚弱无比的人，脑子一片空白，全身剧烈发颤。

当下的所有声音混淆模糊，似乎隔着层薄膜被阻挡在耳外。许惊雪听不清，注意不到，她耳边只有挥之不去的嗡鸣。

她下意识想要逃走。

可林子霖却当即捉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极轻，但就是莫名叫她摆脱不了。

“别走……阿雪……”

林子霖呢喃着，声音细若蚊鸣。

不过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呢喃，许惊雪竟像是话本子里被施了定身术的角色一般，瞬间定在了原地。

她的视线都在颤抖，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最终归为空白。

而林子霖就这样对上了她的视线。

虚弱，无力，痴迷，祈求，悲哀。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繁复的感情也在这一瞬间一齐暴涨，冲破了从前用各种理由筑起的高墙。

尤其是对许惊雪的愧意与爱意，两者相互碰撞，激烈得叫他痛不欲生。

周遭的战斗并未结束。

早在先前全场寂静之时，许揽忠最先反应过来，立即下令继续进攻，北梁军瞬间打了叛军个措手不及。

局势又一次混乱起来。

但这次与先前并不相同。

这次叛军没有一定要胜利的气势，几乎所有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也并不恋战。

比起打仗，他们倒更像是自卫。

主将重伤即将走到生命尽头，对手愈战愈勇且人数众多，这场战斗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人趋向安全的本能促使他们逃跑。

从第一个叛军将士趁机跑走开始，敌军便接二连三地找机会逃离。

军心不稳，即将溃散。

季瑞霄在安全地带紧张观望，视线一直停留在许云朝身上，而许云朝则是愣在原地，看着前方的两人。

许惊雪与林子霖的纠葛还未结束。

林子霖倒在地上，用尽全力抬着头，想要看着许惊雪。

对北梁的仇恨与起兵复国失败的遗憾充斥在他心底，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

可他那时若是不挡，这一箭刺的便是许惊雪。

林子霖不知这份爱是在哪一刻时落入心底的，但他知道这份感情在这么多年里生长得有多旺盛。

他爱许惊雪，很爱很爱，以至于会犯糊涂。

他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完成父兄的遗愿，没能率领旧部重建母国，没能魂归故里，也没能……

和许惊雪成婚。

林子霖的眼底又露出几丝哀伤与不舍，他眼前一片朦胧，根本看不清。

“阿雪……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他慢慢用了点力去握许惊雪的手腕，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企图看清眼前人。

“可……来不及了……”

他虚弱无力地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许惊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许惊雪只感到了一阵巨大的恐慌，她的心脏似乎从万米高空中重重坠下，却落不到实处，只有无限放大的失重感在叫嚣。

她神经质地摇了摇头，幅度极小，没人看得见。

“这几日……对不起……”

林子霖的声音颤得越来越厉害，气若游丝，却忽地卯足了一股劲，坚持着一定要把话说完，“利用你是我不对，但我后来是真心实意爱你的……”

这一句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说完后，他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这句话的每个音节都狠狠叩在了许惊雪的内心深处，敲击了她的灵魂，令她抖得更加厉害。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喉咙干哑，唇瓣嗫嚅。

眼泪比嘴边的话先一步滚落。

滚烫的泪珠落在林子霖的手上，也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透着已经全然模糊的视线，看着许惊雪的身影，无神的眼底是数不尽的哀伤与落寞。

他还有好多话要说。

可他却再也说不了了。

“子霖……子霖……子霖！”

他清楚地感受到温度在下降，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如同手中沙般快速流逝。他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传至耳边的声音也愈发模糊不清。

许惊雪好像在喊他。

她已经好多天没这样喊他了啊。

林子霖兀自想着，嘴角不自觉漾出了丁点笑意。

“子霖！！！”

在许惊雪最后一声崩溃泣血的喊声中，林子霖彻底没了气息。

而望着他咽气的许惊雪，在那一瞬间神情一怔，身体不稳，摇摇欲坠。

她忽地觉得好安静，安静到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人。

周围的一切彻底与他们隔绝开来。

她就这样望着林子霖，眼泪挂在眼角，神情呆滞，似乎是消息太过巨大，她无法接受无法反应一般。

林子霖是在她的注视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走的。

许惊雪忽然就想起了好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她与许云朝走在街头，忽地被人喊住。她一转身，一根簪子递到了她跟前，而喊住她们的人正带着一丝浅笑，温和地提醒她们东西掉了。

春风过境，轻风扬起少年郎的衣角，拂过了懵懂少女的心。

一晃就是几个年岁过去，大大小小的事情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划过，速度极快，却十分清楚。

他们是在春天相识，也是在春天相隔两界。

许惊雪记忆中那个如沐春风的少年，与如今了无生息的男人重合，压抑许久的悲伤与痛苦在一瞬间决堤——

“阿姐！！！”

许云朝瞪大了眼，纵马疾驰，几乎是在呼吸间飞奔而下，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接住了倒下去的许惊雪。

许惊雪就这样靠在她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着，意识却已经模糊。

激烈沉重复杂的感情在这一刻反噬，逼得许惊雪眼前发黑，最终晕了过去。

“阿姐——！”

*

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线挪动，一点点升起，又一点点下落。

日月交替而行，日升月落数个来回后，时间便顺着涛涛江水滚滚向前了。

许惊雪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很多天之后了。

彼时他们已回到了京都。

许揽忠尚在宫中议事，许母刚被人从她的床前扶走，焦急心疼的哀叹声自屋外隐隐传来。

不多时，许云朝端着个盛了热水的木盆推门而进，一眼瞧见已经苏醒的阿姐，神色立即由阴转晴，惊喜地扑了过去。

她一边为阿姐擦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眼泪也掉个不停，最后成了许惊雪哄她。

她又端着东西出去了，因为怕打扰阿姐休息，遂她派人告知阿娘后，自个儿寻了块地四处乱逛，毫无目的，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心情可言。

直到季瑞霄拎着一袋桃酥出现。

不知为何，一种微妙的感情悄悄冒出了头，紧接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体内疯长，许云朝很快就克制不住，向着季瑞霄扑了过去。

季瑞霄稳稳地接住了她，一边揽着她往石椅那走，一边和她说事。

“所以事情真的结束了？”

许云朝抱着块桃酥咬着，嘟嘟囔囔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敢确定。

季瑞霄笑着望着她，熟练地用锦帕拂去她嘴角的残渣，颔首应道：“嗯，结束了。虽然很多事同我们想象得并不一样，但至少结果是一样的。”

“我们成功了。”

说话间，一阵轻风吹过，温和地扫过一旁的枝叶，奏出一曲自然之乐。

许云朝沉吟着没说话，拎着那块桃酥，捧着一杯热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季瑞霄也没管她，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边，温柔地看着她。

前世最后那段日子又一次浮现，但那些悲剧与痛苦在一世尽数消散，无一例外。

风过枝头，卷落几片绿叶，绿叶在空中打着旋，翩翩起舞。

北梁景和八年，春。

林子霖一党被彻底消灭，数年来的冤假错案得到平反，朝廷数位官员被抄斩，渝州县令一事也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夏末秋初之时，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背着包袱，揣着枚玉佩，小心谨慎又期待渴望地踏入了京都，叩响了那一扇门。

打着旋的绿叶飘飘乎落下，顺着时光褪去翠绿，染上金黄，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某一堆落叶之中。

蔚蓝的天空无边无际，晴朗的天气叫人心旷神怡。

许云朝和季瑞霄就这样坐在一起，气息交汇，温馨静谧。

而这样静谧柔和的日子，往后还有很多很多。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