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 秘枢院 六合会
吏部童关和户部崔渺最先到场。
他们分别拉开两张凳子,对面而坐。
“唉—”
“唉—”
两人对视一眼,又分别岔开目光。
“唉——”
“童关吏,你那还有多少人?”
“你那呢?”
“不足十人。”
童关:“我这撑死八个。忙的我现在只想躺着。”
崔渺叹气:“六部现在剩的估计一半都不到。”
“你没去丞相寿宴吧。”
“笑话,你去了?”
“六部本来就不是跟在肖鹤鸣的后面的,谁去啊。”
“那不就得了。”
童关:“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发贴开六合会啊。咱不会是中计了吧,你看这,半天都没人来。”
崔渺同样疲惫地抬不起眼:“来都来了,再等等吧。”
工部虞枢,她刚进来就一脚推开凳子,猛地一坐下然后趴在桌上和童关、崔渺一样躺尸。
“都别搭理我啊,谁这个时候跟我说话,我跟谁急。”
兵部卓雪泥紧随其后,见此场景:“额,…用我帮你们叫个大夫吗?”
说来,此次丞相新政,最闲的应该算卓雪泥了。
毕竟南朝武将少,想动兵部还得看手上功夫。
童关瞎猜道:“裴玉机是肖鹤鸣那边的人,他大概率也不会来了吧。”
话音刚落,裴玉机掀了袍子进来了,笑的十分得意。他的“嫉妒”罪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行走于人前也敞敞亮亮。
甚至还能调侃一下:“我竟不知童大人这么关心裴某。”
裴玉机拿着烫金的帖子摇了摇,示意自己到了。
崔渺看了一桌五个人:“梁刑禁足是不可能来了,所以究竟是谁发的六合会,不知道现在六部都快要忙疯了。”
众人摇头。
“不是我。”
“也不是我。”
“那还有谁?”
虞枢看着端前放置的银屏,只觉得上面的图案似乎变了。
“你们觉不觉得的这里好像多了什么…”
崔渺左右看了看:“没啊。”
裴玉机敏感地察觉到什么。
噗———!
这间小小的房间突然陷入黑暗,唯独银屏后面亮起一只蜡烛。
以及银屏上显露出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
“丞相新政,精官简政直接导致吏部没了官员任免权,大批官胥小吏被撤裁。户部预算甚至都没有丞相的私银多,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去。工部的琼楼、光弹项目停滞,缺人又缺财。重金招武,兵部陷于无能舆论。刑部被归入大理寺下面,上下层级颠倒,管理混乱。寿宴更是越过礼部,违背规制。”
屏风上的黑白点随着话音不断移动。白棋包围大部分黑子,追着撕咬落于下风的黑子。棋子碰撞的声音凭空砸砸响,像是在上演一场激励的厮杀。
黑子显露出颓势,白子剥夺了大面积地盘。
下面的五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
这声音,他们要装不认识吗?
怎么又是他发的帖子,不过也不奇怪。
童关尬笑一声,缓和了一下气氛:“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六部解散,全部并入三区吧。”
座下的他们心下稍安,毕竟人在禁足,不好抛头露面,他们都懂的,互相给个眼神示意,大家就当不认识。
“现今新政独显盛势,如火如荼,不可强压。六部当避其锋芒,全力配合新政。”
“肖鹤鸣动不了五大营,只能靠重金悬赏勇士来收编成自己的军队……”
卓雪泥无所掉谓,直接开口打断他。
“放眼南朝,能打过我手下银枪的,不足五人。谁敢来插手兵部,尽管来战。”
屏风后的男人微微点头赞许。
童关道:“肖鹤鸣哪来的这么多私银?不会把国库给偷了吧。”
户部崔渺:“嘿、嘿、嘿,打住了,甭乱说。我还在这坐着呢。账本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把我偷了都不可能让人把国库给偷了。”
“那他是…”
裴玉机淡淡道:“那是向上贿赂的私银。多少人想在肖鹤鸣面前求一个官位,便倾家荡产打算捐出一个官。没想到丞相居然拿这些个银两去垫官员的俸禄。”
崔渺:“难评,难评呢。”
童关:“大家在官场不就求个安稳呢,像他这样的已经一人之下了,还要在这个岁数去掀起风浪。自问我是做不到。”
虞枢:“我不管他想干什么狗屁新政,反正我这边所有项目都不能停,每一秒都是在烧银子。”
户部:“每年流水一样的银子不都往工部账上划去了吗?这是在忙什么。”
工部虞枢:“琼楼玉宇,一艘…很…的船。”
虞枢跟他们这些文官说不清,数理构造等跟他们讲清楚,她都直接不用干其他的了。
“不管肖鹤鸣要怎么搞,反正我这边不能停。”
“这些项目每时每刻都在烧钱,虽然不是我的,但是我看着肉疼。”
在场六个人穷的凑不出的大点的屋子议事。
虞枢不说话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朝,这应该不会导致什么反叛打起来吧。”
屏风后的影子:“战已经开始了。”
明明身处暗阁之中,他们六人依稀能感受到头顶的月亮位置。
圆圆的,白白的,冰冷的一轮圆月。
如同一颗白色的棋子落在肖鹤鸣的棋盘上。
他坐在自己精心布置的精英内阁中央。
下首分别是太和区官正贾无暇、万相区官正申一元、大理寺卿魏斯、督察左使成乾还有安插在女帝身边的佛小小。
肖鹤鸣身披白色的薄羽,慢慢抬眼时,最先入目是白发,其次是白的眼睛,在张开嘴裂笑盯住梁刑时,才映出黑色的瞳孔。
那秘枢阁的屏风倒在两人中间,落下的雨滴滴成黑白两色的棋子。
两人隔着时空博弈。
肖鹤鸣挥起鹤羽扇向前:进二八
梁刑双手按在屏风上,稳声:平三九
肖鹤鸣勾起冷笑:不自量力
梁刑被凌厉的棋风吹下兜帽,在屏风上吐出一口鲜血。
裴玉机坐在下首,忧心地看着屏风后的影子。
童关、崔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影子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吐血了。
“咳咳,我…无事。”梁刑揩掉嘴角的血。
虞枢、卓雪泥皱着眉,屋里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精官简政,一官兼任多职,权利集中,恐生贪心。加之司法转交大理寺,官官相互,冤案错案极有可能借故失判。重金招兵,短时间内招的大多是不成规矩莽夫,空有力气不听指挥。至于帝制改革,南朝若是集权在精英内阁手里,明面上让百姓选票决策,实际上群氓随流,官商买断,到时候南朝只是精英的一言堂。兵戈起义四起,到时候就全晚了。最好的时机就是赶在新政高潮时进行掐断。”
童关、崔渺、虞枢、卓雪泥:“……”
裴玉机想开口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屏风上的影子又憋了回去。
对方只说新政对六部、对朝堂的后果,但忘了南朝还有一批人,一张晴雨表。
乞丐
梁刑此刻让六部放手,尽快催熟新政,引发暴乱,让后果反噬肖鹤鸣。
但是最先深受其害,做出第一批牺牲的是流离失所,对南朝毫无价值的…乞丐。
肖鹤鸣会驱逐这些不聪明,甚至有瑕疵的人。
这么简单的道理,梁刑不可能不懂。
之所以不开口,裴玉机只是觉得,梁刑不可能是这样狠辣的人。
当年浮云书院里的梁文昭不可能放弃任何一条无辜的人命。
“今日栽跟头的人是我,倘若继续跟肖鹤鸣的新政对着干,下一个又会是在座的谁?”
虞枢:“女帝,我们还可以…找女帝。”
“虞工,你有多久没见到女帝了。”
虞枢被噎住了似的:“难道女帝已经被控制…。”
影子摇了摇头:“她只是被懒惰的罪影缠上,陷于了昏睡。新政这么大动静都没将她唤醒,身边必有肖鹤鸣的人在看管。”
卓雪泥:“那我们还能靠谁,难不成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回家睡大觉。”
影子:“卓兵大人英明。”
卓雪泥:“好吧,就让他们闹去吧,自食恶果省的我去收拾了。”
秘枢阁外响起蝉鸣两声。
屏风后的影子望向那白昼处即将关紧的大门。
肖鹤鸣得意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连筹码都没有怎么跟我斗。”
梁刑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终于被拉回现世。
砰———!
大门紧闭,烛火熄灭,秘枢院亮起灯。
在座的的五人又是一愣。
“他这是拍拍屁股走了!”
五人推开屏风,确实见空无一人。
“……无影无踪的,溜的真快。”
崔渺叹了口气:“就当休沐了,可算能回去陪老婆女儿好好吃顿便饭。童关,你来不来。”
童关掺着他:“有饭不蹭王八蛋,我扶您走。”
虞枢和卓雪泥互道平安后,各自离开。
裴玉机锁上大门,孤寂地望着天上的月亮。
目光向下,月光照亮了那边黑暗狭窄的巷道里半倒了的人。
裴玉机攥紧手中的紫帕,终究是没有过去。
***
更夫两手分别拎着铜锣和梆子,打算到巷子里躲会懒。
出口两边突然出现大批穿兵甲的士兵在道上急行,像是在抓人。
“呜———谁”
“嘘———”
浓重的血腥味刺着更夫的口鼻,他下意识联想到外面的兵甲说不定就是来杀背后人的。
更夫双腿哆哆嗦嗦,害怕自己的小命今晚就要搭在这了。
两人挟持着,待兵甲重踏的脚步声退了之后。
更夫趁其不备一把推开他。
兜帽下是个虚弱至极的男人。
仔细看,他好像还是传闻中那个酷吏。
一时之间,更夫犹豫要不要现在冲出去把兵甲喊回来。抓了他说不定还能领赏钱。
梁刑就那么看了他一眼,几乎就是一瞬间看穿了更夫的想法。
最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习惯让更夫动脚跑走了。
梁刑躺在地上,自嘲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
藕园
谭小鱼看梁刑整日闷闷不乐,毫不犹豫拿出珍藏的鱼粮大方地递给梁刑。
池子里是他从星河钓过来的红尾鱼。希望大人看到能开心一点,振作一点。
梁刑看着手中金灿灿的鱼粮随手往池塘上一撒。
霎时间,点点碎金漫天泼洒!
寻着味来的百姓看着从天上撒过来的金黄色的黍米,互相拥猝着伸张开手臂去接。
像鱼一样,去乞食,被喂养。
直到贪婪的野心越来越大。
梁刑站在水池边沉默地看着池鱼争食,风吹散鬓边的发丝,那水池倒影里的一个同样蓝衣的身影此刻正睁着两个黑色的瞳孔看着他,无声博弈。
那是棋眼。要想赢棋,得先学会输。哪怕是一颗废棋,不到最后一刻,就有翻盘的可能。
裴玉机站在巷道里看着被驱逐出去的乞丐,心下确认了梁刑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些人的死活。
眼下,不管武穆要做什么,裴玉机都希望他能再快一点。
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