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余孽!”
“宵小鼠辈,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
“无耻!渣滓!”
“滚下去!”
......
群众激愤喝骂将崔嵬淹没,这男人却仿佛沐浴在赞誉之中,情不自禁张开手臂,空寂黑沉的眼睛移至看台,一寸一寸扫过。武林中活得长的,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一流,谩骂声潮水般退去,这双眼最后停在了最雄伟华丽的看台中为首的那人身上。
云栈迎风而立,周身无一处不优雅不妥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冷脸站在那里的时候,宛如一尊肃穆的大理石雕,冷眼旁观凡尘宵小。
魔教,不是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覆灭,空有其名了吗?
疑问恐怕还得来人解答。
——哗众取宠。
云栈掩住心底冷嘲,提起内力,脚下轻点,宛如仙鹤下凡,落在擂台边的石柱上,垂眼俯视:“阁下自称自己乃是魔教中人,可本座观阁下武功路数,怎么不像出自魔教,而同我武明阁更为相似呢?”
武明阁——正道上等武功秘籍典藏处,也是武林同盟会的根基,平日由同盟会弟子轮流看管,除了四门掌门、长老及其弟子,无人有资格查阅。
除此之外,武林中有一条不成文规定,贡献一部有资格入武明阁的著作,再于交流大会打败四门门主,便有机会成为同盟会的一员。
林疏月家的《纯阳心经》就收录在武明阁。
崔嵬也不嫌仰头脖子疼,黑得瘆人的眼珠盯着年过半百依旧讲究风雅斯文的男人:“哦,真的吗?”
他没什么感情起伏地疑问。
多年来位高权重,谁人见他不是战战兢兢,有问必答?言而不尽者少有,更遑论装傻充愣!
云栈儒雅的面容闪过怒色:“魔教妖孽,你们有无偷窃武明阁秘籍,行不轨之事?还不老实交代?”
同盟会四门之中,云氏最讲风雅,也最体面,世人少见云山主如此勃然大怒。
崔嵬却不怕他,“一五一十”答道:“没偷,魔教年年给同盟会上贡,家里钱不够花,教主让我出来找份营生罢了,云山主何必生这么大气?”
他说得煞有介事,武林同道听得津津有味。
普通人打嗝磨牙放屁是常事,尊长的乐子却少有。
“撒谎!魔教草菅人命,作恶多端,二十五年前为了剿灭魔教,正道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云梦云氏甚至为了武林同胞战死,满门只剩云棠一人。同盟会有好生之德,不愿同魔教剩余的老幼妇孺计较,才与前任教主高长生签订契约,放你们一条生路,难道就是让你们今日在此恩将仇报、信口雌黄的吗?!”
振聋发聩的斥骂让众人想起过往先烈,喧哗渐消,面上皆严肃起来。
崔嵬并不执著,点头听训:“是我理解错了,同盟会每年的大笔开支不是用的魔教贡金,同盟会也从未做过向魔教勒索钱财的无耻之事。我打小不聪明,云山主别见怪。”
云山主一向端且雅,难得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你!”
“云兄!”苏幽不知看到了什么,惊呼一声。
“我。”崔嵬裂开嘴角一笑,身影如同鬼魅瞬间消失,下一刻直接出现在云栈身后,随后比方才强劲几十倍的刚烈内力向林正端冲去。
云栈没想到他这么快动手,应对不急,仓促下将两臂合抱胸前,运起内力相抵,沧海洪流般的掌法迅速突破云栈的护体真气,直直将人撞飞几十丈远。
半空中,云栈终于调整过内息,扭转身形,落在附近的树梢。
人影落,掌风扫过之处依旧摇曳,“沙沙”作响。
云栈面色复杂,咽下喉头一点腥甜。
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力,方才年轻小辈不敌也就罢了,他可是虚领白道第一人十数载的存在!
多年蛰伏,魔教竟已强大至此了吗?!
三下五除二料理了“刺头”一号,崔嵬又将目光放在四门最后一个门主——苏幽身上。
此时此刻,苏幽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就是他为了挽留左之华说的那句——左宗主,若是出了乱子怎么办?
他乌鸦嘴应验,肠子都快悔青了。
台下满是惊慌之色,武林高层吵嘴他们爱看,但魔教卷土重来可不行,那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在一片“惊慌”之中,有一道独树一帜的“刻薄”风景。
苏幽看救世主似的看向顾赫殷,顾氏刀法刚猛,冠绝天下!
却见顾赫殷只是面上讥嘲,实际很有自知之明,皱着眉对他小幅度摇了摇头,还飞快后退了一步,示意自己不行。
苏幽心底升起绝望:听风谷是杏林世家啊!杏林圣手,三代单传!在四门里,十数年他主要就起到一个“辅助”作用!
“我说,我只是来赚点银钱的,前四也得了,是不是可以参加下一轮武林大会了?惊动云山主亲自出手,我看给我点奖励也使得。”云栈站在树上与他们遥遥相望,崔嵬知道他已经受了内伤,他很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打伤诸位同道实在是情非得已,谁让交流大会大部分名额都叫‘武林世家’占了,在下也只好舔着脸与各位同属武林底层的人竞争了。”
虽自知不敌,但台下妻女的眼神殷切关心望着他,苏幽咬牙挺身而出:“武林交流大会本就是同盟会为正道弟子提供的交流平台,每一届下发名额也是按照除魔卫道功劳和综合实力决定的,又顾虑没有门派的游侠散客,才开设此等环节。同盟会行事无愧于心!倒是阁下,出身魔教,打伤诸多正道弟子,又在此可以挑拨离间,是何居心?”
苏幽面上大义凛然,心里却十分凝重,都怪他此前乌鸦嘴应验,现在只能执行左之华命令——顶住!
具体做法为:尽力周旋,等其他两人回来救场。
夫妻同心,相信至少何周已经派人去通知顾赫明和左之华了。
崔嵬眨眼:“苏谷主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已经说过了,魔教揭不开锅了,赚点银钱而已。”
苏幽不再辩解,冷哼一声,提掌便上!
掌风卷起被云栈撞散的落叶,气吞山河,呼啸而至!
......然后发现自己可能确是不太行。
人间很多事,需要积累,需要酝酿,方能静待花开,不是一时义气上头就可以解决的。
对比云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苏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实力的鸿沟横在中间,犹如天堑。
他本就不擅打打杀杀,生平拿过最沉的东西是捣药杵,现下被崔嵬雄浑的真气扫过,躲得面目狰狞,狼狈不堪。
眼看苏幽不敌,云栈不得已,再次加入战场。
面对“砸场子”的,二对一已经胜之不武,若是再让崔嵬赢了,同盟会在武林中是真的要把脸丢尽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若是平常,云栈武艺功夫要比苏幽强上不少,本该游刃些,但先前的轻敌让他受了内伤,一动内力,内息就翻滚起来,几乎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崔嵬也不知是看他受伤,还是刻意引他走火入魔,总迫使他不得不接连不断地牵引本就不稳的气海。
崔嵬出手诡谲,变化万千,突然露出森然一笑。
不好!
“呜!”
空气发出不堪重压的沉闷呼号。
狠辣的掏心掌在碰到云栈之前,被一把横扫过的长刀劈开,崔嵬不得不变换招式,运起轻功,后撤一步。
——是顾赫殷的佩刀蜜萤。
不同于其兄的威风八面杀伐果决,顾赫殷身躯过于枯瘦,整个人阴恻恻地,像是被妖刀寄生的傀儡。
他往擂台上一站,倒宛如和崔嵬是一伙的,与云苏二人二对二。
“蜜萤......顾氏刀法,名不虚传。就是不知与顾门主相比如何?”崔嵬略有几分兴致,打量顾赫殷和他的刀。
顾赫明一手金错刀,是声名响彻黑白两道的传说!
“传说”的亲弟弟顾赫殷面色更加阴郁,皮包骨的手腕看上去擎不住沉重的蜜萤,但他又握得很稳,“自是远远不及,除了天姝,没人能在刀法上与大哥相提并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二爷谦虚。”崔嵬笑得机械而狰狞,他将三人收在眼底,“我一个晚辈,能得三位前辈同时‘指教’,也算不虚此行。”
却见崔嵬嘴上谦逊,实际不见恐惧,目眦欲裂,只因兴奋。他身形一闪,快到不可思议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众人眼前。
苏幽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好像看到崔嵬嘴角勾起,笑了。
——某种计划得逞的笑。
那......如果“三个前辈”都败于崔嵬一人之手呢?
世人会怎么看武林同盟会?
当弥天亘地的真气流袭来的时候,三人同时意识到了,崔嵬是想效仿之前凌禹锐的路数,一破三!
不同的是,那练剑的虎妞是为了省事,而崔嵬是想把同盟会的脸按在泥里踩!
无声的压力升起,台上三人被崔嵬压得喘不过气,连观众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浩瀚磅礴。
——他今年才多大,他还是人吗?
不同于凌禹锐的点到为止,崔嵬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就在崔嵬出爪即将掏破苏幽丹田气海之时,一道凛冽如同霜雪的剑意阻止血腥,划破凝滞沉寂。
古朴长剑并不扎眼,却精准在崔嵬和众长老之间劈开一道真气沟壑。三两下,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剑意将崔嵬外泄的真气逼退。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如披风雪,不染尘埃,稳当当落在崔嵬与同盟会长老之间。
见不得光的人都有一套独一无二的识人相面本事,崔嵬眼神微眯,不多犹豫,就叫破他的名字。
——“温景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