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势浩大的武林交流大会以始料未及的荒诞方式不欢而散。
众人还算给云栈面子,待他重新宣布温景恪身份之后,才各回各家。
左之华脚步匆匆,忙着回家教训弟弟;顾赫明摇了摇头,也带着顾赫殷回到顾氏宅院。
顾氏人不多,分到的地方却不小,住起来十分宽敞。
其他人不知顾赫明为何离开,顾赫殷却是知晓。
刚一进门,不等顾赫明开口,顾赫殷就急匆匆问道:“大哥,你又没找到天姝,还是她不肯和你回来?身为顾氏族人,离家不归,目无兄长,简直任性至极!”
他眼角眉梢都吊着,歪着脖子,嘴角一撇,显得颧骨更加高耸,更加不像好人。
顾赫明看着义愤填膺的顾赫殷,脑中想起来大徒弟和他说顾赫殷公众呛声苏幽,外加顾氏收到十几封拜帖,都是告状信,心里十分疲惫。
自觉心绪平稳,顾赫明都没注意到自己皱眉,他道:“赫殷。”
顾家兄弟感情一向良好,没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顾赫殷看向他一向敬重的大哥,以为有事吩咐,正要为大哥效犬马之劳:“大哥?”
魔教虎视眈眈,同盟会一片混乱,顾天姝有家不回……顾氏太多的事压在了顾赫明身上。
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和苏幽外加十几位武林同道道歉的顾赫明叹了口气:“你还是闭嘴吧。”
顾赫殷:“???”
?
武林交流大会第一轮结束,前四定了凌禹锐、刑烈和先飞出去的那两位男弟子,没有崔嵬的份。
大局已定,众人回到同盟会准备的住所。
当权者的一举一动皆易造成上行下效的结果,原本就有武林人士因林氏之事疏远林疏月,如今更是对其避如蛇蝎。
封均回身关门,恶狠狠瞪了眼在林疏月院门口加快脚步的男弟子,才道:“我原先还惋惜庄主不参加此番角逐,现在看来,不参与才是好事。”
同是出身世家大族,竟受如此冷遇,要不是林疏月乃受邀前来,他简直想立即离开。
一路上林疏月像是陷入某种沉思,对周遭视而不见,闻言抬头,脸上竟是挂着不明显的笑意:“封叔,同盟会不会让我参加的。”
封均一愣:“什么?”
庭院不大,难得有几分景致。
林疏月瞥了眼开得正艳的花,四平八稳开口:“林氏出了一个魔头,你觉得同盟会特意给我发邀请函?是相信我与林氏没有关系,邀请我来做客,还是想将嫌疑犯贴身看管?”
封均一点即透,顿时恍然大悟:“武林大会一向自愿参加,不曾给什么人发过邀请函,我还道怪哉。原来竟是这番缘故。”
“可是,您毕竟是……”
林疏月微微一笑,反问:“是什么?”
封均忍不住叹气,同盟会在正道武林代表绝对权威,是以他先前并未多想。
再者也是“距离产生美”,未曾见过同盟会处理事情手段,就将同盟会多年宣传的“公平正义”听了进去。
思及此,封均语气难免不忿:“只是庄主,属下实在没想到同盟会对温景恪竟是这般态度,丝毫不顾及正阳山庄颜面以及老宗主的死活!”
草木郁青,人影浮动。
年轻的女使向林疏月走来,被封均挥手屏退。
许是见他们人少,同盟会还派了几个下人照顾。
林疏月随手拈过一只遥看翠碧,实则边缘泛黄的柳叶,目光平静无波:“也是意料之中。武林本就四大世家,合作有之,摩擦有之,如今林氏出了魔头,本就难有出头之日。”
处理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家族,或者家族弃女,自然少了许多顾忌。不公平,但也属人之常情。
比不得自家庄主的好心态,封均不由得叹气。
“如果想报仇,机会可不是等来的。”林疏月并不愤怒,幽幽道:“封叔。如今形势,魔教不除,同盟会还想利用温景恪的身手武功,在同盟会的眼皮底下,我怕是难对温景恪做什么了。”
同盟会高高在上傲慢惯了,如今对温景恪态度可称“倚仗”。
她条理清晰,继续往下说:“不过左右我武功不济,又打不过他,下毒嘛,温尊长身边还有个天玑阁的,我又能如何?”
林氏名声大跌,但至少族中有人,还有经年累积的家业。相比之下,林疏月想做点什么,才是真正的势单力薄。
宛如千万大山压在身上,还不得不负山而行。
封均担心地看着林疏月:“庄主......”
周遭人声寂寂,唯有花叶随风摇落。
林疏月像是看透封均心中所想,回头对他一笑:“封叔,你不必担心,我就是发两句牢骚。”
机会不好等,变故却是迫不及待找上门。
与林疏月无关,云氏有一个叫云艺的旁系子弟突然暴毙,死状凄惨。
据知情者言,此男子面容惊恐,九窍流血,死不瞑目,生前似乎遭受过巨大折磨,手脚皆断,摆在尸身不远处,比杀猪多年的的老屠夫排得还工整。
最令人胆寒的是,云艺的第二大脑被切了下来,伤口溃烂,血肉模糊地丢在一边,几乎看不出原状。而根据伤口与现场情景来看,应是他自己所为。
武林年年死人,死这么“壮烈”有故事性的不多,但也算不得大事。
偏偏遭逢武林大会,人多口杂,将此事泄露了出去。
而云艺此人,平日里颇受自家老祖疼爱,勉强算得上“青年才俊”,只于个人作风上有不大不小的错误——风流花心。
前些日子“不小心”侵犯民妇,又“不小心”打死其讨说法的丈夫,闹得云氏颜面受损。
他正在云氏关禁闭,按理除了云氏之人无人可接近,竟离奇死了。
现下外面都传,他是遭报应了,罪有应得,大概是那女子的丈夫鬼魂回来复仇所为。
云氏作为同盟会扛鼎之辈,云氏少侠本该为民伸张正义,突然被当成“罪恶”制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事汲汲营营,所以云氏原先采用了甚是高明的处理手段——不处理。
于事件本身不处理,再办点其他活动转移群众视线,时间长了,谁还记得给别人家哭坟?
一个毫无根基的农妇,比风中飘萍也好不到哪去,时过境迁,还不是任由他们定义处置?
云艺要是将来还喜欢她,将她纳做小的也未尝不可。
可是云艺死了,还死得这么惨,于是这农妇不得不又回到众人的视野。
云氏必须彻查此案,但又不能擅自处置这农妇,让自家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雪上加霜,皆憋着一股火。
这一查,却是大喜过望。
他们查到了比云艺突然活过来还要让人惊喜之事!
——这名叫柳卓文的农妇收了不知何人的银钱!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妇,要是有不惊动任何人擅闯鸣鹤山的本事,也不会被人欺负得丈夫都死了。
但那又怎么样?
她收了钱,她就是不干净!谁还能肯定,她不是收人钱财,刻意勾引云艺,再将其暗害,目的就是破坏云氏名声的?
虽然云艺这些年“脑子长在吊上”有口皆碑,但云氏还是声势浩大地郑重对外宣布他们猜测的“事实”!
整齐有素的蓝衣侠士浩浩荡荡冲向柳卓文的家,准备将人押回鸣鹤山严加审问。
将鸣鹤山当自家后花园逛的高手不好找,居有定所的农妇一拿一个准!
乌乌泱泱的体面侠客挤在一起,柳卓文家连人带房子都要打补丁的小小庇身之所差点不够站!
云氏名声在前,小小女子是否无辜,已经难以让人去想。
总而言之,结局是柳卓文被五花大绑,游街似的押进云氏大牢。
扣着她的蓝衣侠客意气风发,面上表情难得快哉,唯有一点不满意,就是围观百姓没有如他们所愿地指责喝骂,自行惩罚凶手。
他们麻木地看着,看着柳卓文走向了他们看不透却命中注定的地方。
?
同生为人,境遇却大不相同。
从人人喊打的武林败类到同盟会座上宾,温景恪近日很是忙碌,既要整理调查魔教近年活动轨迹,又要符合同盟会处事手段和交流方式,还要注意躲避林疏月,一时间,心力交瘁。
闻说鸣鹤山刑堂抓到了杀害云艺的凶手,押去刑堂审问 ,温景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捏着眉心:“什么,谁是凶手?”
一人得道,跟着升天的“鸡犬”宁之筑一边喝茶,一边摇着扇子重复:“柳卓文,是个农妇。”
云艺再废物也是武林叫得出名字的人,柳卓文,怕是同盟会大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温景恪只觉荒唐,本能问:“证据呢?”
宁之筑也觉得云氏这回昏了头,不过这种事这些年他见过不少,耸了耸肩:“在柳卓文家里搜到了钱,还有他国通关文牒,说她受人指使陷害云氏。”
案牍高高垒起,理不清头绪。
想做实事之人被规则所绊,汲汲名利者已经学会将规则傍身,为己所用。
身边同盟会文书司事眼巴巴看着温景恪,不少积压的事务还等他给出指使。
温景恪眉心攥起,不多时,垂眸道:“不好意思,诸位。我出去一下。”
迈出门口之时,温景恪不知被什么绊到,身形踉跄了下。
宁之筑并不意外温景恪的决定,小跑跟上他,先去云氏刑堂了解情况,再直奔云氏地牢。
在粮食不够糊口,苛捐杂税盘剥,又受不到律法保护的时代,人命并不值钱,也不值得慎重对待。因而此事不算大。
但若人命分为三六九等,云氏子弟无疑是上等,所以此事影响也可称恶劣。
地牢阴暗,空气也不多好闻。
烛火被行走经过的风裹挟摇晃,人影随之波动游离,显得越发鬼气森森。
鉴于温景恪水涨船的地位,守卫见他也不曾阻拦,只拱手示意。
云氏家大业大,地牢修得也是宏伟气派,此刻容纳了不少人,同盟会刑堂司事,云艺好友......甚至,云栈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