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易朝寒来说,喜欢上和煜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九岁那年,他爸妈死于一场交通事故,所以被接到了婶婶家抚养,和煜当时就住在对门。
那时的和煜才八岁,对他很感兴趣,经常跑来找他玩儿。
但易朝寒表现得并不热络。
他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伤里,转学过来后非常不合群,很快就遭到了班里的排斥。
小孩子天生就会欺软怕硬,易朝寒又孤僻不爱搭理人,后来班里几个比较招摇的直接围住了他问:“易朝寒,你死了爸妈是什么感觉啊?”
孩子懵懂不知善恶,并不清楚、或者说也不关心这样一句话对一个同龄人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易朝寒当时就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的同学们却蹦蹦跳跳的指着他:“你们看!你们看!他快哭了!这个没妈的爱哭鬼!!哈哈哈哈!”
和煜目睹了这一幕,把书包一甩,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帮易朝寒揍了一堆人。
“愣着干嘛,快过来帮我啊!”
于是易朝寒也跑过去,和和煜一起揍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架打完之后,和煜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对他说:“既然你拳头这么厉害,就别浪费啊!让他们欺负人,下次再来,直接打掉那帮孙子的牙!”
易朝寒看着只有和煜缺了门牙的那张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没了父母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冷不丁的,和煜居然也支着脑袋这么问了一句。
易朝寒不知道他是迟钝还是故意,但最后,他居然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就是……电话突然被挂断时的感觉。”
“?”
和煜果然露了一副没听明白的蠢相。
事实上出车祸时,易朝寒正在和爸爸讲电话。
那天是周六,爸爸公司临时有事儿没能带他去游乐园,妈妈也在爸爸身边,她笑着凑到话筒旁边,说别生气了我最最最懂事的幺幺,爸爸给你带礼物回来了哦。
然后车祸就发生了。
他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急刹,然后什么东西被甩了出去,紧接着电话就中断了。
易朝寒没办法用具体的语言来形容那一刻的感觉,他只知道,伴随着父母离去时发出的,是电话挂断时“嘟嘟嘟”的忙音。
他大概是用冷静的表情说出了这些话,但和煜却突然哭了起来,而且哭得非常难看。
和煜一边哭一边抱住他,然后再把哭出来的鼻涕和眼泪全部抹在他衣服上,再一遍一遍的对他说对不起。
从那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等上了初中,他俩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
易朝寒一直生活在婶婶家,婶婶和姑父对他也不错,但看着五岁的表妹和婶婶姑父和和睦睦待在一起时,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和煜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帮和煜做作业,和煜帮他打游戏,他们一起打篮球,一起吐槽老师,约定以后要上同一个高中和大学。
等发觉喜欢上和煜,已经是初三。
易朝寒犹豫过要不要告白,犹豫着犹豫着,就到了毕业考试的前夕。
那一天和煜突然神神秘秘拉住他,塞给他一包巧克力糖果,然后喜滋滋的宣布,他终于也有喜欢的女生了。
那一位勉强算是和煜的初恋,因为他们在一起一个星期就分手了。
在那之后和煜沉寂了一段时间,在高二上学期,和煜宣布自己终于找到了真爱。
和煜和真爱坚持到了大学二年级的上学期。因为异地恋,两人不得不艰难的分了手。
那天晚上,和煜一个人开了一个包厢,在狭小的KTV里一首一首的唱曾经和女友唱过的歌。
易朝寒找到他时,他正一边嘶吼,一边和别人连麦打游戏,把KTV里放着的歌当背景音乐。
因为玩儿得太差,和煜被队友骂了个半死,眼泪全糊在了屏幕上。
易朝寒对他说:“别幼稚得像个小学生一样。”
和煜肿着眼睛看他:“可我失恋了。”
那个时候易朝寒应该高兴才对,因为他一直暗戳戳的期待和煜分手,但看着哭得惨兮兮的和煜时,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没有迈过去,没有抱住他,也没有帮他擦掉眼泪。
他只是皱着眉头说:“阿煜,你以后还会遇见更喜欢的。”
“哈!你说得轻松!”
和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诉他:“如果你也有喜欢的人,还会说这种话吗?以后还能遇到更喜欢的人?你放屁!”
易朝寒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是的,不会了。
他永远也不会再有更喜欢的人了。
最终,易朝寒只是假装嫌弃的呸了一口,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咔咔咔拍了几张照作为威胁:“别闹了,不然明天我就把你的丑照发到班级群里,不过失个恋而已,屁大点事儿!”
“我靠,你这也太恶毒了!”
和煜哭着哭着,突然一下子跃过来要抢他相机,易朝寒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
不料失恋的人却八爪鱼一样挂在了他身上,使易朝寒感到浑身战栗,他害怕自己隆/起的样子被发现,不得已,只能用相机轻轻砸了一下和煜的脑袋,才终于把人给扒了下来。
“行了,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为爱疯狂的戏码也都演了,现在宿舍都已经关门了,我去给你开一间房吧。”
那天晚上,和煜睡在了学校旁边唯一的四星宾馆里。
易朝寒则站在同一间客房的阳台上,狠狠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某种冲动,直到中午把人叫醒。
一开始喜欢和煜时,其实并没有那么窒息。
他只是想陪在和煜身边,即使和煜有女朋友了也没关系,当个朋友也可以。
但越是相处,这份喜欢却变得越是沉重。
高中时看到和煜和真爱同喝一杯奶茶时,他会下意识的扭头;和煜和真爱吵架时,他会在心中暗自窃喜,然后偷偷发帖表示开心;晚上做梦的时候,他甚至会梦见和煜狠狠扇了真爱一巴掌,然后说对他说阿朝,你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愤怒和嫉妒扭曲了这份喜欢,他变得像僵尸一样,再也不敢在和煜面前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上大学前,他其实有机会远离这份痛苦。
他成绩不错,可以选一个天南地北的学校,学一份忙到头秃的专业,只要和煜不在身边,他也就没有精力继续愤怒和嫉妒,自然可以慢慢的埋葬这份暗恋。
他甚至已经选好学校和专业,告诉婶婶自己打算到外省学医,但当和煜死皮赖脸的问他:“阿煜,你想考哪个专业?要不咱俩填同一个学校吧?”
他竟然毫不犹豫,立刻就服从了自己的欲/望:“我想考c大,就你这个成绩能行吗?”
和煜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当然行!”
于是易朝寒的痛苦变得越来越剧烈了。
最后他和和煜考上了c大,真爱却没有,于是那两个人开启了甜蜜但却艰难的异地恋。
大学开学前的那个假期,和煜和真爱去了外省旅游,易朝寒每天都捧着手机刷两个人的社交动态,他们发的每一张照片易朝寒都是第一时间看到的,但是一个赞也没有点。
和煜在旅游的第七天终于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最近怎么了,消息都不回?
易朝寒撒谎说自己找了个兼职,没时间回消息。
和煜却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说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交女朋友了,被易朝寒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那天之后,易朝寒就真的开始打工了。
他做各种各样的兼职,什么累什么浪费时间,他就做什么。
只要不长时间待在和煜的身边,只要看不到真爱留在和煜身上的痕迹,只要想不起这两个人的关系,他就还可以正常的面对和煜。
郊区的这个房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租的。
他刚上大学,用兼职赚来的钱一次性付清了一年的租金。
一开始只是随手整理手机相册,想选一张和煜的单人照当床头照,却不知不觉把所有照片都打印了出来,然后变本加厉,买来了相机开始玩儿摄影。
拍摄对象是人物、是风景、是建筑……是一切一切的东西,然后他又把画面上的一切一切全部剔除,只留下和煜一个人。
与此同时,他把大学前攒的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也搬了进来。
父母车祸现场捡来的一片树叶、和煜第一次送他的生日礼物、高中时与和煜一起打过的篮球,包括和煜宣布初恋那天神神秘秘塞给他的那把糖果巧克力。
他一直没吃。
在经历了数个酷暑的炙烤和寒冬的交替后,这把糖果巧克力化了又凝,凝了又化,最终变成了一堆恶心的形状。
他把它们摆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
大学生活开始后,和煜与真爱煲电话粥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易朝寒专门摆放收集物的那个房间也变得越来越乱。
于是他买来了展示柜。
和煜丢掉的本子、和煜不要的衣服、和煜用过的蛋糕刀叉……不止是值得纪念的东西,连和煜用过的东西,他也开始收集。
到了后面,只要是和煜买过的东西,他都会买来一份一模一样的摆在屋里。
食物被易朝寒吃了,生活用品被易朝寒用了,无法消耗又舍不得丢掉的就装进展示柜里。
一个展示柜两个展示柜,三个展示柜四个展示柜,五个展示柜六个展示柜,最后变成了七个展示柜和八个展示柜。
他的欲/望正在迅速膨胀。
他知道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最终,这个房子就像那堆化了又凝固,凝固了又化的糖果巧克力,变得越来越畸形,越来越恶心。
易朝寒有了一个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