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洵薄唇抿成一线：“给我起开。”

怜呓记忆续上落入混沌中的最后一幕，暗道了声糟糕，连忙从她身上退开，四顾搜寻，也不见那堕魔踪迹。

宫洵道：“别看了，已经逃了。”

“你可有受伤？”怜呓关切问。

“没事。”宫洵语气生硬，反手将剑尖朝下扎入土地，兀自起身，拢紧兜帽，掐诀清去衣袍尘埃。

怜呓见她无恙，这才拾起落在一旁的帷帽戴上，收起被插在地上的玄剑，转身去寻林昭和宋晦棠。

她们相比宫洵修为要低，又被堕魔所伤，也不知是否安危。

没耗费多少功夫，怜呓就在不远处发现晕倒的两人，好在并无生命危险。将她们搬到一起后，怜呓才全心全意观察起这诡异之所。

此地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

脚下的平原寸草不生，一片荒芜，只有空间裂隙张开时被卷入的断木残枝，以及散落各处的梁柱砖瓦，远方三座环状山岳蜷伏于地面。

天空暗的出奇，黑暗中泛着暗淡红光。天幕正中处悬挂着一颗巨大的金色星体，万千星云汇聚在星体表面翻涌成浪，每一次涌动，都有金沙被抛洒而出，形成光瀑布倾泻而下，宛若神祇失手打翻的琼浆玉露。

黄金瀑布坠入山岳，为山体镀上一层淡淡金辉，在黑红天空的映衬中，显得无比神圣恢弘。

这等奇观在大能遗迹中都不多见，寻常人早已激动到浑身颤栗，怜呓只是静看天空，将四周环境遍收眼中。

这恐怕就是传闻中的小秘境，而且，她们是在小秘境还未开启前就被卷了进来，怜呓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首批进入秘境的人能抢占先机是不假，可在秘境与外界音讯隔绝，她也无法将月溏村被屠村的消息传给钱月扇。

而且，黑影的特征虽然都能与堕魔对上，行为举止却诡异得不像活人，在秘境中探索时她还要分出心神，留意堕魔动向。

以及，身旁这人。

宫洵一身宽大白袍将整个人罩住，就站在怜呓身边一动不动。

怜呓眉间凝着愁绪：“倒是忘了问，为何你也会在此。”

“讨债。”宫洵自袍中探出手，纳戒悬空，“这是材料，我要你代我炼制清心丹。”

怜呓默然接手纳戒，这确实是她亲口许下的承诺，但她也从未见过讨要丹药还如此理直气壮之人。

“既然是我答应过的事，自然是不会食言，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怜呓语气忽然锐利，眸光沉沉。

到底是玉寒宫大师姐，两百年也不是白活的，较起真来威严令人生畏。

宫洵揣起双臂，漫不经心：“我们曾结下契约，你是我的道侣，我自然是寻着你的气息而来。”

语句顿挫中的揶揄显而易见。

怜呓威严一泄，头脑隐隐作痛：“不要胡说八道，你分明就是跟着白玉的气息寻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放我轻易离开。”

贴身之物可以通过特殊手段追回，当初收下玉佩时便觉得这“回礼”莫名奇妙，现在被人寻上门了才觉出不对劲来。

当时真是鬼迷心窍。

怜呓揉了揉眉心：“我不懂，你为何不愿与我解开这契约。”

虽说修士之间亦有同性道侣，但那实在是少数，又不似男女之间双修可以采阳补阴，她也并非什么特殊体质能给宫洵提供帮助。

……且慢，她好似还真是外人口中的天灵道胎，但是，天灵道胎有助双修吗……同是女性又如何双修？

纵然怜呓博览群书也未曾涉及这领域，她目光落在对面白衣，靴跟悄然挪后了半寸。

宫洵五感敏锐，细微声音在其耳中都如雷响，但她此时并未发觉怜呓后退。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解开契约，她又何曾不想，可她至今不明这契约用处，解法更是毫无头绪。

慢着。听怜呓话中的意思，或许对方也和她一样，并不清楚这契约究竟有何作用。

既然都不了解，那这其中自然能再做文章。

宫洵微微偏头，帽衫因她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两个人数次并肩退敌，此时却思绪各异，各有猜测，各有盘算。回过神来，气氛竟沉闷得不知要从何开口。

就在这时候，林昭发出哼哼唧唧的闷闷声音，总算有了转醒的迹象。

怜呓率先回神，想起自己如今用的是编造的身份，当即传音与宫洵：“我如今用的是散修的身份，名怜清鹤，是炼丹师，你不要说错。”

宫洵点点头，传音回言：“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师姐……”林昭喃喃猛的惊坐起身，满脸惊慌。

怜呓正要同她解释现状，就见她扑向宋晦棠，眼泪汪汪，揪着对方衣襟猛晃，边哭边喊：“师姐！你不要死！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你，我其实…”

正哭着，宋晦棠忽睁开眼，红眼睛对上黑眼珠，林昭愣住了，吸了吸清涕哽咽问：“师姐，你还活着啊？”

宋晦棠：“？”

怜呓适时开口：“没来得及同你说，你师姐并无大碍，那堕魔也逃走了。”

林昭嘴巴微张，回头看了看怜呓，又看了看被她揪着衣襟的师姐，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把脸埋进双膝。真是没脸见人了！

宋晦棠也反应过来，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我没事，修仙哪少的了受伤，我都习惯了。”

本因犯傻在害羞的林昭听到她的话，眼眶蓄满泪，扑上去将宋晦棠抱个满怀：“你要平平安安的，不要再以身试险了，师兄他们都……”

呜咽声断断续续。

看着二人相拥而泣，怜呓思绪发散，想到小师妹，想到师尊，想到十年后她逝去的景象。纵然身在仙途，也难避生离死别带来的痛苦。

怜呓别过头，往远处走去，给她们二人留下一些哀伤的时间。

身旁的宫洵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只字不语，像块不通人情的石头，怜呓起伏的心绪在面对她时，也渐渐平静下来。

小半会儿后，林昭和宋晦棠整理好情绪，朝这边走来，深深鞠躬作揖谢过救命之恩。

宋晦棠目光转向旁边的白衣女子，打量她眼上绢布和曳地锁链，心中称奇：“这位是？”

怜呓记着宫洵叮嘱，没有贸然介绍她身份，只等她自己说，然而宫洵默不作声，宋晦棠眼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怜呓侧头瞪她，这人在做什么？同时脑子里在飞速转动，为她想个圆场的说辞。

说是师姐，不行，她自己假身份还是散修，哪来的师姐？说是道侣…怜呓莫名后颈一凉，她当真怕宫洵对她是那个心思。

宋晦棠：“道长？”

怜呓无暇多想，脱口而出：“这是我妹妹。”

完了。

怜呓话一出口就知谎言难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她道号寒山，你们唤她寒山君即可。方才正是有她相助才将堕魔击退。”

好在她们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宫洵的眼睛上，反倒是没怎么在意她的身份。

林昭关心问：“寒山君的眼睛被堕魔伤着了么？”

“此前兽潮所伤。”怜呓一语带过。

回到正题，先前林昭和宋晦棠还在昏迷，怜呓心中还有诸多疑惑，趁这机会赶紧问出来。

怜呓问：“方才那个是不是当初你们碰到的堕魔？”

“是他没错。”宋晦棠肯定点头。

怜呓又问：“傅迟与他交手时可有说什么话？”

宋晦棠回忆了一番后说：“似乎没说什么。当时我太过紧张，实在没有精力去留意这些。”

这时候林昭一拍手，想起来一件事：“事后傅长老倒是有提过，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么机敏的堕魔。”说完自个儿又讪讪否认，“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怜觉脑海中字词零散，就差些灵光将其串联到一起，终究是信息太少，若是能诛杀堕魔或许能解开疑惑，可惜堕魔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宋晦棠见她若有所思，连忙追问：“道长可是有什么发现？若是能找到堕魔的弱点，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怜呓摇摇头，抬手止住她们的追问，将当务之急的事重新梳理一遍。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就有进入小秘境寻机缘这一目标，诛杀堕魔只是一个插曲。别忘记她只剩十年寿元，没有多余时间给她蹉跎，既然误入秘境，自然要探索一番。

至于堕魔，若是没有碰面，待离开秘境之后再将消息传给钱月扇，若是在秘境中相遇，就与宫洵一同诛杀他，弄清楚其身上的秘密。

怜呓有了决断，向她们提议一同探索秘境，若遇上危险也互相有个照应，几人自然没有异议，以怜呓为首，向山谷外围行进。

山谷外围时不时能看到有灵气的植物，但还称不上是灵植，偶尔见到几株灵植，也是宗门中常见的那一类，算不上稀罕。

林昭初进秘境时左顾右盼，对一切都颇为好奇，在走了许久还没有收获后，不免气馁：“果然天灵地宝不是随处可见。”

宋晦棠此时提议道：“光河附近灵气似乎很充裕，不如我们向光河的方向走，或许那边长有不少灵植。”

怜呓顾虑重重，没有第一时间应下，她自然明白灵气浓郁的地方，出现天灵地宝的几率更大，但现在情况特殊。

小秘境与大型秘境不同，小秘境的空间结构并不稳定，通常需要人为构建特定传送节点——也就是所为的锚点，来建立稳定通道。

它不仅能精确定位入口方位，更重要的是，能固定进入秘境时的传送落点，若是没有锚点，进入秘境的修士极有可能直接坠入妖兽横行、危机四伏的秘境核心地带。

问题在于她们是提前进入秘境，锚点肯定是还没设下的。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处秘境边境还是中心，万一遭遇危险，也没有传送阵能助她们脱离秘境。

就在怜呓踌躇不前时，忽然收到宫洵的传音。

“姐姐，怎么不走了？”

怜呓脚下一个踉跄。

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