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了穗川城吗?”张既亭忍不住探起身子朝窗外张望,可惜什么都看不到。他试着用脚踢了踢马车门,却发现此门纹丝不动。
回茵此刻仍一副随遇而安的懒散模样,看向正在踹门的张既亭,倚在角落里:“穗川蒙异雨之灾已四月有余,也不知这城内是个什么光景。”
马车缓缓地行了很长一段路,窗外十分安静,甚至不如在城外时,车外尚有风声。
原以为进了城,多少能听到些人声,或是城内的喧闹。哪怕是犬吠鸟鸣,亦或远处传来的些许动静,也应有所耳闻才对。
“太静了,”谢清微微皱眉,“像空城。”
“穗川本是产粮之地,百姓以耕稼为业,”谢清话音刚落,萧靖和便开口道,“异雨过后,朝廷曾遣数位名医妙手,复有能臣干城,赈恤灾民。只是京城异雨后,朝廷便顾不上这边了,圣上一夜之间将那些能人异士都召了回去。”
“萧将军,”谢清若有所思,“可曾接获穗川借兵或求援之书?”
若灾情未平,民乱难免,单凭穗川官府那寥寥官兵焉能应对?离穗川最近的军营便是荀灵,如果穗川有异,萧靖和不可能没接到消息。
萧靖和摇了摇头:“不曾。”
车内陷入寂静,谢清低垂着眼,仿佛在思索,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衣料。
“这般寂静,莫非城内已无人居住?”张既亭低声嘀咕,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安,眼神却不断瞥向车窗,似乎希望从那一线光亮中找到些许答案。
回茵慢条斯理地抬眼看他一眼:“无人居住未必,或许……只是活人不多罢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车内的气氛顿时压抑了几分。
车轮在此刻嘎然而止。
四人心中一凛,马车的停顿来得毫无征兆。谢清与萧靖和的武器都不知被收到了何处,外头的声音更为寂静了,静得连马匹鼻间的喷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清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她目光一凛,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对着其余三人轻声嘱咐道:“一会儿下了车见机行事。”
果然,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行人缓缓靠近,最终在车外停了下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入车厢:“人醒了吧?下车。”
车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外头骤然涌入一阵微凉的空气。晨光泼洒而入,却映出一道狭长的黑影。那影子停在门边,身披黑袍,头戴兜帽,将脸藏在阴影中。
回茵看向张既亭,张既亭看向萧靖和,萧靖和却又看向谢清,而谢清此刻正盯着门边的黑影,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挪动半分。
站在门边的黑影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轻哼一声,透着几分不耐:“怎么,都等我请你们下车吗?”
角落里的回茵坐直了身子,轻声说道:“这位大哥,我们的手脚都被你们捆着绑着,动弹不得,要如何下车呢?”
黑影身边的另一个黑影发出了粗犷的声音:“废什么话,全扛下来不就得了?”
“别!”张既亭如惊弓之鸟般往后缩了缩,“我们跳着走!跳着走!”
于是,几个人一蹦一跳地被领到了一排屋舍前。
眼见着蒙着面的黑衣人就要将四人赶进屋舍关进去,张既亭突然回过神来——他是受皇命回京的亲王,为何要如此听话?
只见张既亭试探般问向押着自己的黑衣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众人的目光都机警地汇聚到他身上。
黑衣人丝毫不理会,只是狠戾道:“少废话!进去!”
张既亭看了看周围几人的脸色,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黑衣人押着萧靖和与张既亭进了一间屋舍,谢清与回茵进了隔壁的另一间。屋舍内有床铺与桌凳,只是窗子开得又高又小,似牢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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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周以神情严峻,她的对面,张既浦双臂抱胸,满脸不耐,而柳月梢则面色焦急,紧紧攥着衣袖。
张既浦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不耐:“难道就为了找他们几人,便要在此地耽搁不前?谁知道这几人是不是丢下我们自己快马加鞭回京了?昨日我就看他们鬼鬼祟祟的。你们若是不走,本王便自行回京便是!”
柳月梢闻言,脸色微变,连忙伸手拽住周以的衣袖,语带哀求:“周大人,我是跟着谢清一道出来的,如今她生死未卜,我如何弃之不管?”
周以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语气沉稳却透着几分坚决:“朝廷急召精兵,自是有紧要之事,车队耽搁不得。只是这四人失踪非同小可。我看这样吧,留百人在此,十人原地等待,其余九十人分散四处搜寻线索。”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柳月梢,语带劝诫,“柳夫人,你不会武功,若执意留下,也帮不上忙,还是随车队回京为上。”
柳月梢的手仍紧紧拽着周以的衣袖,指节微微发白,显然心急如焚。
周以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柳月梢,目光深沉,仿佛在衡量她此刻的情绪,也在思索该如何劝她离开。片刻后,她语气稍缓,带着几分冷静:“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不知这几人为何失踪,不知是否有歹人劫持,更不知人在何处。你若留下,只会增添风险。”
柳月梢闻言,攥紧衣袖,迟迟不语。
周以见状,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夫人,这几人失踪,朝廷不会不管的。我会派人快马加急入京禀明此事,届时朝廷定会派人调查此事,您不必担心。”
柳月梢紧紧攥着的手指微微松开,眼神依旧带着挣扎。她缓缓点头,嗓音微哑:“好……我随你们去就是。”
周以颔首,随即转身对一名副将下令:“即刻派三名轻骑快马向京城急报,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报殿下与圣上。”
副将拱手应命,正欲安排此事,却听周以道:“等等,再派三名轻骑去荀灵将军府禀报此事。”
萧承光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张既浦见此,冷笑一声,双手抱胸,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车驾,仿佛失踪的那四个人与他都毫无关系,没有他的弟弟,也没有他的客卿。
柳月梢深深地望了营地一眼,但最终还是咬紧牙关,上了马车。
周以目送他们离去,目光收回,神情瞬间冷厉起来。她策马至队伍最前方,对着随行的荀灵军副将道:“李副将,请您即刻整队,按计划前行。另派十人在原地等待,九十人分头搜寻,务必查清昭王等人下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其中三十人沿主道向穗川方向追查,三十人绕行东南林道,余下三十人分散搜索周边可能的藏匿之地。”
“是!”副将抱拳领命,旋即转身调配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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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夕阳的光斜斜地透过高窗洒在墙壁上。
“吱呀——”
屋舍的门被打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萧靖和与张既亭齐齐望去,来人是个男子,衣着朴素低调,乍一看与寻常百姓无异,可细看便能发现,他身上的料子虽不张扬,却绝非普通布匹,而是上好的细棉绸。
男子相貌平实,眉目端正,眼神看起来诚恳而沉稳。他进门后,动作不疾不徐,先是扫了一眼屋内二人,目光在萧靖和身上稍作停留,随后落在张既亭身上时,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贵客来访,招待不周,还请王爷与将军见谅。”
他拱手作揖,脸上堆起了笑容。
张既亭打量了男子一眼,又看了看绑着自己手脚的绳索,眉梢微挑,不悦道:“你是?”
男子微微一笑,神色不慌不忙,语调沉稳:“下官乃穗川少司,名唤鄂嘉,邀亲王殿下来此,实因有要事相商。”
少司为穗川司尹之副职,负责协助司尹处理地方事务。其职责涵盖刑律监察、赋税管理及应急决策,必要时可代司尹出行巡视或暂摄职权。
“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邀本王的?”张既亭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脚上的绳索上,端起了平常少有的亲王架子,语气不善,“还不给本王松绑?”
鄂嘉依旧保持着笑意,缓缓开口:“殿下息怒,此举实属无奈。殿下的这几位朋友实在是武功高强,为确保能将您成功邀来,我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张既亭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萧靖和。
萧靖和微敛眉目:“鄂大人,昭王殿下回京乃圣上之命。您如此将殿下邀来,不知能否将缘由告知一二?若因大人而误了行程,届时您怕不好向朝廷解释。”
鄂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光芒。他垂眸轻笑,语气依旧温和:“萧将军言之有理,圣命之事,自然重要,我等又岂会无故耽搁?但殿下舟车劳顿,眼下天色已晚,下官已命人备好薄宴,还请殿下移步,且先用餐,到时自会知晓。”
萧靖和闻言,眸光暗了下来,此人既然知晓他们的身份,也明白圣旨召回昭王之事,却仍旧筹谋将他们劫持至此,足以说明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开手上的绳索,否则到了危急关头毫无还手之力。
眼下的局势不允许他们被动等待。
张既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目光悄然扫向鄂嘉,漫不经心地开口:“鄂大人,绑着手吃饭可不是待客之道。难不成你们这里的规矩,就是让客人这样赴宴?”
鄂嘉步伐微顿:“殿下不必担忧,宴席安排妥当,自然不会让殿下受委屈。”
“哦?”张既亭挑了挑眉,试探道:“难道要到了宴席上才给我们松绑?”
鄂嘉不置可否,似笑非笑:“殿下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