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因急切而略显颤抖,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似乎因为谢清等人在场不敢直接说出具体缘由。
萧靖和见状,随即站起身来:“陶司尹,我们先告辞了。”
他向谢清与回茵递了个眼色,三人一起从正堂离开了。正堂外正有一队府兵,见谢清等人出来,立刻迎了上来,说是要送三人回房。
送?怎么倒像是押解呢?
谢清走在府兵队伍之中,观察发现他们身上的武器多为短刀,只有首领才有一把长枪。在回房的路上还碰到了其他巡逻的队伍,每个队伍首领的武器都不尽相同。有人背着一把弯刀,有人肩上扛着一柄长弓,还有人佩戴一柄沉重的狼牙锤,更有一队首领竟是持着一对双手短戟。练过武功,才会有长年专精的兵器且不好轻易更换。显然,陶荣安排了风格各异的练家子作为各队府兵的首领,而剩下应该就是些小喽啰。
手好痒......好想抢......
谢清看向周围的人,发现萧靖和也正盯着不远处一队首领手中的长刀虎视眈眈。
她觉得萧靖和现在应该是最焦头烂额的一个人,皇命在身,他不同于自己只是众多受召医者中的一个,要是让张既亭死在了穗川,就算能安然离开这儿,到了京城也有他这个承担着护送之责的少将军好受的。
况且,张既亭被绑,也有他这个将军“看管”不力的责任——如今他一定十分后悔答应张既亭的“拜师”请求,也一定十分后悔第一天晚上自己便放松警惕,由着张既亭带着自己离开营地。
可谢清不一样,她不急。自己在哪都可以只是一个“受制于人”的小游医或是小侍卫,她可以说自己身不得己,更可以时时刻刻都扮演成一个“受害者”。
一想到自己侥幸逃过一劫,又鬼使神差地能有机会提前研究上雨毒,谢清的血液都稍稍沸腾了起来。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是没有再作其它动作。唉,没办法,爽是一时的,还是得忍,忍,忍。若没有万全之策,还是抢不得。
回到四人居住的客房院落,回茵先进了张既亭的房间,她对床边的小厮笑着道:“辛苦你了,我刚刚已经和陶大人说过了,今后就由我来照顾殿下。”
小厮看了看门外府卫的眼色,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离开了房间。
门窗皆紧闭,但隔墙一定有耳。三人都没有说话,回茵默契地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谢清。
谢清上前为张既亭把脉,张既亭应是下午服用了芹黄草,现在的脉象比清晨稍微平稳了些。可此毒奇异非常,想短时间内找到解法难如登天,谢清抬眸看向萧靖和,微微摇了摇头。
萧靖和看她神情似乎欲言又止,但隔墙有耳,他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房间里有笔墨纸砚。顷刻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俯身扒开张既亭身上的被子,从他颈间扯下一条挂饰。那是一根由细绳穿系而成的颈饰,吊着一只墨色的长坠子——以前张既亭和他炫耀过,这是张既亭十岁生辰时皇帝送他的赤沙珍宝,此刻竟可以派上用场。
随即,他走到桌边,取过一只杯盏,用墨坠的尖端轻轻蘸了些水,过了一会儿,那蘸了水的一端竟有了墨色的光泽。
谢清瞬间明了,她随意找了一块张既亭换下的衣服,拿过墨坠,在上面写道:“解药尚需时日,性命无虞。”
萧靖和点点头,他接过墨坠,在旁边写:“解药之事便拜托你,我去与司尹周旋。”
两人望向回茵,可回茵并没有写点什么的意思,她回头看了看张既亭,好像在说:我照顾病人,之前在正堂不是说好了吗?
处理完写过字的衣服,三人将饭菜放到了一起,由谢清验过无毒后方饱餐了一顿。
“你今夜还去我那里睡吗?”不涉及医术,谢清说话便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回茵摇了摇头:“谢姑娘,你忘了,这照顾病患想要周到,就得日日夜夜守在床边。”
说着,她搬了一张椅子到张既亭的床边,俨然一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模样。
谢清不解——又不是张既亭的婢女,至于照顾到这种地步吗?但谢清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这次她也准备贯彻自己的作风。只是在她准备休息之前,从屋里抱了一床被子给回茵,并多给了她一张软垫让她垫在椅背上。
“天气冷,莫着凉。这里的药不好找。”
回茵的表情似乎很是意外,她抬眸望向准备离去的谢清:“......多谢谢姑娘。”
谢清想和回茵说,别再“谢姑娘谢姑娘”地叫了,叫她名字就可以。
可她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于是窗外迷迷蒙蒙下起了雾,叫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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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那回茵小娘子守了张既亭两日两夜?”
陶荣此刻正躺在华丽的软榻上,一盏银制暖炉放在他的脚边,炉中炭火烧得正旺,旁边的雕花木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水果——切成薄片的蜜瓜晶莹剔透,一串紫红的葡萄整齐地排列在鎏金果盘中,还有几颗民间不多见的新鲜荔枝。
座下的府卫低着头:“是,那女子寸步不离。白日亲自试探粥汤的温度,用汤匙一点一点喂药,夜里守在床边,时不时为那王爷盖好滑落的被子。两日两夜,她几乎未曾合眼。”
软榻旁的座椅上,鄂嘉伸出手拿下人剥好的荔枝送到嘴里,再把核儿吐出来:“依我看,这小娘子和那张既亭的关系可不简单。咱们朝廷那边的人早就传信说这殷王和昭王从小就不对付。你说,她到底为何说谎?”
“嗯,为何?”陶荣脸上的迷惑也不似作伪。
“先前瞧她言辞应对,倒并不蠢笨。她说自己是殷王张既浦的客卿,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现在看着却对张既亭情深意重。你说,她是不是在向我们暗中透露些什么?譬如,她其实是张既亭派去张既浦身边的细作?看着张既亭遭难,她向我们发出暗示,意思是......或许,她可以帮我们把殷王抓过来?”
陶荣一脸不可置信,他挑着眉看向鄂嘉,脸上的表情仿佛在问:你在说什么?
“你是说......这回茵其实是张既亭的人?”陶荣回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何证明?”
“这还不简单,人在我们手上,喊过来试探一番不就不知道了?”鄂嘉站起身,俯视着陶荣,拎了拎腰带,一改在谢清等人面前作出的谦卑姿态,说:“时间紧迫,安济司那位再过几日就要来了,我们手上的筹码越多,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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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难愈无药之疾。街上的店面都关了,包括药铺。这两日,谢清一直在设法寻找穗川存放药材的仓库。她尝试过跟踪每日为张既亭把脉的医师,可躲过了一重又一重府兵,才发现那医师是陶荣的府医,就住在陶荣府上。
她佯装偶感风寒与这府医求药,跟着他走到府内的药库才发现,药库内外更是守卫重重,想要拿到其它药材是难上加难。
虽然颗药无收,谢清却有了其它的收获——她发现她和萧靖和的武器都被放在后院的仓库里,只是仓库亦有重兵把守。
手好痒,好想拿这些府兵试试刀。
......可是不行。
忍耐之余,谢清感到奇怪,按理说,陶府有府兵并不奇怪,但数量如此之多——加上在外巡逻的,少说有上千个,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培养武力或为防御,或为对抗,或为镇压,陶荣若真如表现的那样爱民如子,又为何需要这么重的兵力?
呆在府内既找不到药材也寻不出答案,谢清觉得,是时候出府碰碰运气了。
夜黑风高,院内的府兵昏昏欲睡。经过几日的观察,谢清早已将府内路线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此刻她终于爽上一把——两招便将守着小门的两名府卫打得眼冒金星,也算是活络了筋骨。她夺过其中一人手里的匕首,翻墙而出。
在屋顶上行走飞驰,谢清最终锁定了一处民居密集之地——那里紧邻一条有药铺的街,弄堂交错,地形复杂,正是一个办事的好地方。翻过几家墙,越过几个院,谢清终于蹑手蹑脚地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屋舍,其中有一间卧房还算干净整洁,谢清决定在此处歇歇脚,听听周遭的动静。
半夜三更,只能听到风在弄堂中尖叫着掠过,谢清虚闭着眼,神思却十分清明。
未过多久,巷子里竟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先是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摩擦声,仿佛木板与石壁的摩擦声,细细碎碎,伴随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听着极为轻快。而后是低微的“吱呀”声,不知哪家的门被推开,门轴似是因年久失修,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随即便有几道短促的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含糊不清。再然后,便是布料窸窣的声音,听不真切。数息之后,那门又缓缓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咔嗒”。脚步声再次响起,步履却沉稳迟缓了许多,渐行渐远。
谢清静步推开门,跃上房顶去瞧——夜雾迷蒙,只看见几个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视野尽头,还伴有星星点点蓝色的光芒闪烁着。
四周重回寂静。谢清在房顶上又呆了一个时辰,四周再未现什么异样,她轻盈一跃落回到院子中,一套动作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夜无事。
清晨的巷子里弥漫着青苔的潮湿味,晨雾渐散,却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有外出的动静,只是偶尔传来米粥的清香,也能听到一些院子里响起虚软无力的缓慢脚步声。
“吱呀”一声,一声清脆响亮的开门声在死气沉沉的小巷里仿若石破天惊。谢清大大方方地走出屋子,她在巷子里慢慢地踱步穿行,在每一户门前都驻足停留片刻。
大多数人家皆门户紧闭,有些人家的门露出了一点点缝隙,如果走近了看,会发现那条缝隙中或许正有一只在偷看的好奇的眼睛。
终于,在谢清绕到第三圈时,一户人家在她面前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