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
凌未近乎无声的回应。
一时间，不知道是朔月认出了她更糟糕，还是没认出她更糟糕。
付冥丘说过，为了扮演的更投入，为了更快融入新的身份，亡灵领域会屏蔽人们的自身感官，加强其对被安排的身份的共感。
如果朔月在此时恢复了自我意识，那么她一定……很疼吧？
“她醒了！她竟然醒过来了！”余桅飘发现房间内的情况，一瞬间破涕为笑，“我马上安排重新检测实验对象的生命状态，估算她是否可以继续实验。”
余桅飘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哭泣引发的红血丝，精神面貌却已焕然一新。凌未静了片刻，低声道：“去吧，另外叫付研究员过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余桅飘匆匆走后，没多一会儿，付冥丘就来了。
他的脚步略急，即使如今身处亡灵领域，腿脚的感官与正常人无异，可走得快了也难免微跛：“怎么了，发现什么，是找到出入口了吗？那两个人没跟我过来，正在逐一排查每间实验室。”
凌未安静地看着付冥丘：“付哥。”
她朝面前的实验室指去：“是朔月。”
付冥丘一怔，缓缓转头，从门上的小窗口望进门里，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朔月还能恢复健康吗？”凌未低声问，“亡灵领域里虽然感官属于身份，可身体仍然是我们自己的，朔月会有影响吗？她……还能恢复正常吗？”
朔月的身体明显异化了，不知道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芽、霉斑，在朔月离开亡灵领域后是否还会留在其身上。
凌未问完，等了很久，付冥丘迟疑的声音方才响起：“……应该可以恢复……”
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眉头紧皱，一只手按在门上，另一只手按在墙上，两只手背均青筋暴起，似乎在做极大的力量抗衡，以阻止自己不冲进房间里去。
“亡灵领域不是现实世界，它是一个异空间。”付冥丘呼吸沉重，低哑道，“可异空间也是真实存在的空间，这里不是虚幻的梦境，一切伤害都是真实的，死亡也是真实的。”
“所以，朔月……”
凌未听懂了。
如果把亡灵领域内发生的一切比作一场大型剧本杀，在这场剧本杀中，剧本是假的，参与的人却是真的，人的身体遭受到的伤害也是真的。即便离开亡灵领域，朔月身体上的血芽和霉斑也不会消失，可付冥丘又说可以恢复……
“协会内有治愈异能的进化者。”付冥丘深呼吸一口气蓦地转身，不忍再看，“他们可以治愈一切伤害，我们可以请人来，也可以带着朔月去找，只要活着，只要她活着离开亡灵领域，总有办法能治好她的”
凌未静了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她微微皱眉，不忍道：“朔月好像……醒了，我的意思是她的自我意识好像醒了，她刚刚看见我，叫我姐姐。”
付冥丘一惊，下意识否定：“这不可能。”
凌未不能确定刚刚女孩的嘴型是不是就是“姐姐”两个字，也不能确定是朔月在叫她还是小女孩本来的身份在叫她，但……
“如果朔月醒了呢？她是不是可以从出入口离开亡灵领域了？”凌未问。
“如果朔月真的醒了，那么……可以。”付冥丘回答，“可我还是不相信她能醒，不过这不重要，我已经决定留下，和协会的人一起清除亡灵领域。只要亡灵领域瓦解、消失，朔月自然也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出入口，把你安全送出去。”
凌未点了下头，一点儿也没推脱：“那我们先找出入口。”
“他们去看实验舱了吗？我还是觉得那东西是出入口的可能性很大。”凌未边说边朝之前看见实验舱的房间走去。
付冥丘被凌未爽快的态度镇了一下，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劝说凌未先走的话，结果没一句派上用场：“啊？你说实验舱？哦，没有，他们没有去。”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凌未打开光脑，扫描，随后在弹出的操作界面上点击【开门】、【开灯】。
这是一个空房间，且房间内部只摆了两台实验舱。舱体内部中空，充满2/3的透明液体。
舱体外中部侧面，一直跑着代码的电子屏幕在二人开门进去时已经停止，变成了一个询问页面——是否打开舱门？
凌未点击是，舱门咔哒一声滑开，透明液体随之微微震动。
付冥丘慢一步走到房间门口，没急着进，先用他的光脑扫描了一下。
“我没有权限。”他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你离开前，记得把光脑留给我。”
凌未瞥了一眼手腕：“我能带出去？”
付冥丘微微瞪眼：“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不是说这里也是真实的空间，伤害和死亡都是真实的，怎么物品不是？”凌未依依不舍的抚摸着光脑，她对它的认识还不足百分之一便已经喜欢上了。
想要。
付冥丘见状，失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哪里来，这些物品又是从哪里来？”
不等凌未真的去想，付冥丘继续道：“你从现实世界而来，你的身体是真实的，自我意识也是真实的，所以伤害和死亡都是真实的。而这些物品是异空间生成出来的，它只属于这里，对于现实世界来说它们并不存在，也并不真实。”
凌未听明白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目光再次落在实验舱上：“接下来怎么做，要躺进去吗，可是里面有水，会无法呼吸。”
“是要躺进去试试。”付冥丘观察了一圈，思忖道，“你躺还是我躺？”
凌未眼角余光扫过付冥丘的断腿：“我躺吧。”
这房间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凌未无处垫脚，只能上半身趴在舱边，双手借力一跃。
“扑通——”她一头扎进透明液体中，张开眼睛。
凌未眨了眨眼，发现眼睛能自如地在透明液体中视物，她将面部露出水面，朝付冥丘点了一下头，对方立即关闭舱门。
舱门密闭的瞬间，透明液体的水平面迅速上涨，将剩余的1/3空间填满。
最后一点空气消失后，凌未睁着眼睛，沉入舱底，她的鼻孔不停往外冒出气泡，泡泡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她眼前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检测出亡灵领域等级了吗？”
一个严肃又温和的女性声音突然出现，凌未的眼睛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优雅而威严的中年女人，微胖，短发，神色充满了担忧。
“喻会长，检测到该亡灵领域为D级。”有人回答道。
“咦，出入口的漩涡出现变化了，是有人要出来了吗？”另一人惊讶道。
被称呼喻会长的女人闻言，立即朝凌未的位置走来……
“哗——”
凌未破水而出，急促的呼吸着。
“又找错了？”付冥丘递来一张干布巾问道。
凌未接过布巾擦脸，觉得触感柔软，吸水性也好，她喘了口气：“哪儿来的布巾？”
“舱体一侧的匣子里备好的，估计就是擦水用的。”付冥丘说着，又递去一张新的。
凌未擦耳朵里的液体：“没找错，我看见外面的现实世界了，你们协会的喻会长就站在亡灵领域的出入口旁边。”
“我还听见有人说，出入口的漩涡发生了变化。”她仰头注视付冥丘，一串水珠从发际滚落，沿着侧脸划入脖颈。
“这里就是正确的出入口，我可以带朔月来试试吗？”凌未认真问。
付冥丘没有回答，就这么看着她沉默良久，弯腰直接拿了一叠干布巾给她。
凌未明白了，付冥丘还是不相信朔月能醒，而未清醒的人不能通过出入口离开。之前她还有些不理解出入口的这种限制，经历一遭后懂了，只有自我意识清醒的人才能在看见现实世界时，分出世界的真假，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瞥了一眼那一叠干布巾，没接，跨出实验舱后，才又接过来。
“既然找到了出入口，为什么不离开？”付冥丘看着凌未，表情极不赞同，“你对亡灵领域一无所知，不该回来冒险。”
凌未低头擦拭着，当她发现实验舱配套的这种布巾竟然可以将衣服上的透明液体完全吸干时，不禁展开布巾里里外外的研究，想看看它究竟和普通的布有什么不同。
“凌未。”付冥丘语气加重，“亡灵领域和劣等人类集中营不同，你没有异能，很难——”
就在这时，凌未突然抬起头，打断道：“之前你说治愈异能的时候，我就想问了，异能是什么？都有哪些？”
付冥丘：“……”
半晌，他像是气笑了：“你只想问异能？是不是异能问完，还要问怎么清除亡灵领域？”
凌未郑重其事的点头：“是的，不过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外面还有两个自称协会派来的人，我想他们之中应该有人愿意和我说吧？”
付冥丘：“……”
凌未抿起嘴角，乖巧的笑：“当然，我还是最想听付哥你说，外面两个，到底都是陌生人，还是不能轻信的。”
付冥丘露出假笑：“你还怪谨慎的。”
凌未摆手，谦虚极了：“没有没有，我只是分得清谁是自己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