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纪邀再与纪彦行通话时,先说了学长的事,纪彦行含糊应了。两人互相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和所做的准备,又突然断线。
张庞两位将军清楚时间之紧迫,不眠不休,居然提前了一日完成选兵。
这么一来,今日便该纪邀上场了。
纪邀事到临头反倒是没什么旁的想法了,只觉得今日本来说得好好的一顿中秋饭就这么泡汤了。都说伴君如伴虎,但纪邀看了几天,透着儿子滤镜看戚帝,也没那么怕了,总归就是个想儿子又不能明说的爹罢了。
“张将军,可安排妥当了?”
这两日纪邀差人去八方馆散播谣言,说他被天家训斥后,在家研读四书五经,勤勉刻苦不能自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说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别人信不信不重要,知道他没出门便可,他确实也没闲着,把教官发的简版操典写了个七七八八,在洪裘建议下,还拿德保和几个信得过的小家丁做教学演示,都被折腾得够呛。
“臣已令军士夜间分批转移,目前已集结于天王谷。”
“甚好。”
纪邀轻装简行,带着德保、洪裘,和家丁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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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学最基本的。”
最基本的包括,稍息,立正,向左向右看齐,报数,前后左右转,齐步走,正步走,跑步,简单的队形变换。纪邀甚至把敬礼和礼毕也写进去了,在他看来,这是阅兵除了正步之外的灵魂。
纪邀拿着简易喇叭说了一遍后,众人一头雾水。
“无妨,接下来我们来演示一遍,我将挑选一百人后续指导教学,自认为能力突出者可上前。”
家丁们听口令,一步一动。虽说形貌不如兵士,但也像模像样。
且不说两位将军,兵士们看过演示后,兴趣大增,看起来的确十分板正。
“看似容易,实际却难,可有人自动请缨。”
“标下愿意!”原是稀稀拉拉的声音,越来越洪亮。
这样便可以提升效率:“德保,我来带一百人,另外你与洪裘,各教一百人,这些人,学会一个动作,便分批教学。其余人不用操之过急,仔细观看。”
两人应是。
下面的兵士颇有微词,洪裘他们也就认了,怎可让一宦官教学,这不是折辱他们吗?
两位将军刚要镇压,便听纪邀开口道:“古人云,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不介意向学问不及自己之人请教,你们中许多人,目不识丁,也不精于此事,反观德保,已得指点,比你们中多数,只高不低。于我处,洪裘如此,德保亦如此,无论身份贵贱,凡有长者,皆可以为师矣;凡有功者,无不可能上位升迁。”
德保本已经习惯了,他们仿佛天生便低人一等,现在主子说,他与旁人一样,堪为人师。
兵士们大震:“七殿下之意,难道是说,我们人人皆可以升迁?”
“父皇如何,朝中大事,并非我可左右,但此次练兵一事,是全权交由我的,但凡优秀者,皆有机会。”他把自己和天家权术的事儿摘个干净,只说了眼下的事儿,既鼓舞了士气,也不至于给他扣个觊觎皇权的罪名。
有人喊:“七殿下说得对!”
此事洪裘与他是事先谈论过对策的,让德保教学,必定引众将士反弹。然据洪裘所析,戚国开国不久,爵位多世袭,张将军有三女一子,独子张天赐已在虎啸营有些名堂,显然是个争气的。庞将军膝下无子女。纪邀于众兵士前有此言论,可不用顾忌二人,兵士无官无爵,自以为无出头之日,此言定能激起众人之雄心。
“此番过后,军心必向七殿下。”洪裘此人,知恩图报,七殿下对他有知遇之恩,若能他日登上九五,以其心性,也定为明君。
是以,不光纪邀在考量洪裘,洪裘也对纪邀有所观感。
“既已无异议,那便操练起来吧!”
德保是个称职的老师,见着动作不规范的,便敲敲这儿,打打那儿,兵士们敢怒不敢言,将军和殿下都是发了话的。
众人专心致志,效率奇高,除了午饭十分,一日下来,已是学了七七八八。
“哎,今天可都累瘫了。”纪邀感叹道。倒是洪裘和德保精神十足,不停纠正着动作。
“七殿下,臣观殿下教的……军礼,甚好。”
那当然,这都是我们解放军叔叔几十年凝结的智慧!极其能凸显我军之英武,比见人就跪可好看多了,兵士当有气节,常礼不应三拜九叩。
“还是各位争气,基本动作做的标准,接下来便是磨练熟练度和整齐度了,这天也黑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扎好营帐开伙休息。”今日十五,却是乌云密布,没有月亮,除了篝火漆黑一片。
“七殿下仁慈。”
纪邀心道这还仁慈?军训都还有休息时间呢,这群士兵可是整整练了一天。但他转念一想,他们不只是军训,当敌人侵袭,他们是要真刀真枪上战场的,定然不能相提并论。
纪邀回了营帐,让德保守着不许放人进来,他要等纪彦行的“电话”。
可碎碎念了半天没人回应,今日这杯子不灵了?倒是等到了意外的人。
“父皇?参见父皇,您怎可来此。”
戚帝穿着随意,显然是隐了身份来的,外面的士兵未敢声张。“彦行辛苦一日,今日十五还不许我找儿子吃顿饭吗。”
后面随着的宫人带着几个提篮鱼贯而入。
纪邀心中一暖,到底还是有人惦记的感觉好,他更想亲爹亲妈了。
华国大庆,今日国庆又逢中秋,广场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行哥你看,解放军可太帅了。”
纪彦行扫向屏幕,被吸引了视线,服装统一,队列齐整,军步威武。
“他们在干什么?”
“阅兵啊!”
纪邀说的阅兵,竟是这样的。
他不自觉就目不转睛看了一个多小时,默默记下。
扶阳起初还新鲜着,时间一长也就坐不住了:“隔几年就要阅兵一次,也就您看着新奇,哎对行哥,你们的军队是什么样的?”这他倒是很想知道,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过。
纪彦行不情愿但还是实话实说:“重装铁甲……但威武不及华国。”不过兴许,纪邀能带来些不一样的。
午饭后阅兵结束,广场解除了管制,也到了去纪邀公司的时候。
为防止迷路,扶阳还是让他打车去了,他下午被他妈召回了,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您可千万别乱说话,蕉蕉公司给他找的老师,听说脾气挺臭,千万不能得罪。”扶阳没签公司,纯属跟着纪邀玩儿票,就算不成还能回去继承家产,但纪邀不一样,扶阳知道,他是真喜欢这行。
“嗯,纪邀家的地址发给我。”
“地址?”
“今日十五。”
扶阳刚想说您回去干嘛啊这不得露馅儿啊,被纪彦行一个眼神杀得乖乖交出地址。但那个求求了的意味,纪彦行看出来了。
他少说话就是了,答应了纪邀的。
路过广场的花篮的确很大一个,很壮观,纪彦行想到了纪邀。
到了公司,按红姐微信说的直接上了八楼。
一男一女正在交谈,女人打扮时尚漂亮,男人看起来四五十岁。
“蕉蕉,快过来。”这应该是红姐:“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蕉蕉,挺皮的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先生好。”端端正正鞠了个躬。
男人有些诧异,红姐刚才给他打了半天预防针,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皮孩子?
红姐感叹他今天挺上道,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儿:“冯老师,您和纪邀先聊着,我就先走了。”
纪彦行微微颔首:“慢走。”
红姐有点儿怀疑纪邀怎么回事儿,小声嘱咐:“别闹幺蛾子啊,好好的。”
冯老师原本是不想接的,碍于面子才来,既然来了,那便得干正事儿,这小孩儿给他初印象很好。
他翻开剧本:“我听说你接下来要接这部历史剧,那咱们先来聊聊历史。”
纪彦行点头:“您请说。”
“这部以戚国戚太–祖时期为背景,你要了解这一时期的历史人物,风土习俗。”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不说博物馆里他背的那些,就说戚国,上下一千年,绝对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于是这画风一开始还是冯老师给他讲述,聊着聊着就变了。
“戚国尚简,无论是宴饮和围猎,都没有严格的礼仪规格,早期更是随意,虽多为世袭,尊卑观念明显,但并无所描述的等级森严,动不动便要下狱之情状。”
“所以呢?”
“简而言之,戚国其实并没有这剧本中写的三跪九叩之礼,实为后人杜撰。”
冯老师听他讲了几个小时,对历史有了新的了解。不光是戚国,他似乎对更久远之前,也很有研究。
红姐进来的时候,纪彦行正在展示戚国皇家礼仪。
就这个词儿,展示。
然后就看冯老师急忙去窗边打电话了。
红姐拍拍他,“怎么个情况?你得罪老师了?”
“并未。”
冯老师打完电话走过来:“你来得正好,你们这怕不是消息有误吧?我看小纪,这都要能当我老师了。”他转头对纪彦行道:“后生可畏啊,我跟编剧联系过了,他说你说的这些,他跟一个历史学教授请教过,都是正确的!他正在改本子,但他想过几日约你详聊一下。”
纪彦行只觉又给自己找上了一个麻烦,他当藏拙才是,迟疑道:“好。”
“都这个点儿了,那我先走了,小红啊,他也不用上这个课了,小纪,咱们过几天再见,微信联系哈。”
直到冯老师出门儿了红姐都还懵着,这什么跟什么呀,问了前台才知道怎么回事。
前台添油加醋地把纪彦行纠正老师的英姿讲解了一遍。
“可以啊蕉蕉,这几天挺听话,看来做了功课了啊。”
纪彦行道:“我先走了。”
天黑了,纪邀应当要联系他了。
“行,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啊。”
今日很特别,是没有月亮的十五。
纪彦行走在偏僻的路灯下,等了半天也没能等来声音。
他决定先去纪邀家。
纪彦行下车,小区里灯光明亮,楼门口插着红旗,家家挂着大灯笼,不知道的以为今天过年了,话说回来,祖国母亲的大日子,可不就是过年吗。
他站在电梯门口等,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各种常用工具,他都学会了,自理还是没有难度。
等着的功夫,还接了扶阳的电话,无非是叮嘱他。
“行哥,中秋快乐。”从前每年这日,扶阳要在将军府,但总会给他送一坛子今年新做的桂花酿。
“中秋快乐。”千年之外,有这么句祝福,也算安慰,就当是扶阳说的。
他苦笑一声,能养出纪邀那样的性子,想必家里人也是和善的。
他抬手叩门,霎时恍惚,闭上了双眼。再睁眼时——
“......!我家门口!!!”
纪邀看见开门的他老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真的!
“几点了才回来?发微信也不回。”他妈,真的!
纪邀一把扑过去,简直热泪盈眶:“妈,亲爱的老妈,我纪汉三又回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怒吼:“给你自己改名儿问过你爸没?臭小子,洗手吃饭。”
纪邀指着天上说了句话,成功被他姐一个爆扣——“萌萌子,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呐!”
“臭小孩,哪儿有月亮,发什么神经。”
有月亮,就是有月亮,月是故乡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