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在夜色笼罩中拓出各色灯火,璀璨的群星从云翳后探出头,高楼里传出姑娘们的嬉闹声,丝竹的悠扬声传到河畔。
马拴在客栈,酆长宁和卫庄来得赶巧,正遇上每年的灯会,整条街热闹非凡,商贩和游客,卖艺的与过节的,熙熙攘攘。
酆长宁被人群挤得难受,这却也磨灭不了她逛街的热情,自己打头阵,在湍急的人群中缓慢移动,身后拽着不是很愿意的卫庄。
带她出来转转的建议是他提的,但他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出门。
卫庄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这点和盖聂很像。酆长宁推测是因为这两位不大懂得交际,有些类似于现代的社恐。
这般拥挤的情况下,还有卖糖人的小哥。
酆长宁用堪称狠绝的杀价技巧成功拿下糖人,念叨着坐地起价的价格太离谱。
提起公孙丽和荆轲,她先是说公孙丽长得真正漂亮,再说荆轲以后还真是个大侠。
“就他?”
卫庄表示难以理解,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荆轲和“大侠”两个字联系起来,嗜酒如命,没有距离感,可谓样样都踩中他的雷区。
在他看来,荆轲近乎没有成为大侠,或者说是豪侠的必要潜质。
再说,他根本不喜欢所谓的侠义之人。
酆长宁清楚这点,他反感那些人总提在嘴边的道义,觉得所谓道义、侠义不过是人满足私欲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没有在这方面与他争辩过,于是适时岔开话题:“他对他师妹挺好的。”
卫庄冷哼,她继续道:“荆轲和你脾气那么不对付,都快要打起来的地步,公孙丽不让他惹事,他就真的不惹事。”
叹道:“也是,那么漂亮的姑娘,是我,我也听她的话,哪能舍得让她担心呢?”
他看看她,“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希望以后你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酒楼的乐声引得她抬头,被迎面走来的人撞得偏过身,手里快化掉的糖人也险些落地。
“你看着点路。”
酆长宁扶着他堪堪站稳,拍掉裙角尘土,头也没抬便能知道他的神情:“知道了。”
等到她直起身时,卫庄拿着她的糖人端详,她心里觉得奇怪,也凑过去观察,发觉他只是单纯不理解她喜欢吃这种东西。
“你看出名堂了吗?”
卫庄把糖人塞回她手里,“没看出。”似笑非笑:“倒是看出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酆长宁尬笑两声,咬碎适才同小哥讨价还价买来的糖人,“别这么严肃嘛,你这么严肃可没有姑娘喜欢,多笑笑。”
指尖蹭蹭他的脸,浓郁的甜意化在口中:“你千万别说你不爱笑是生性就不爱…”
她这么说着踮起脚,这样的说法她早就在现代听过,不管用。想着卫庄若是笑也不是好事,以往每次他露出那种冷冷的、嘲讽似的笑容,她就知道自己又要倒霉了。
“呵。”
对,就是这种笑。酆长宁含着糖人腹诽道,踢起成堆的雪,盯住某处尤为热闹的地段,拽拽他的衣袖:“走,我们去看看。”
她拽着卫庄过去,硬生生拓出条缝挤进前排,原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在组织套圈的游戏,接连许多人都失手。
“你看到那个手钏没?”
酆长宁指着角落里的某件奖品,卫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是很名贵的东西。
“我是让你把它赢回来给我。”
她恨不得敲碎他的榆木脑袋,眼瞅他并没有要参与游戏的想法,故意道:“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会难倒鬼谷传人?”
他环起手臂明了地点点头:“你想要?”抬抬下巴:“那就自己赢回来。”
“…你这人真没意思。”
看来指望他开窍是项大工程。酆长宁撇撇嘴扔掉竹签,朝老板买了四个套圈。
老板正在舌灿莲花,措不及防被接连套走好些个昂贵奖品,心里疼的滴血。瞧出她懂些关窍,唯恐奖品都被套走,求着她收手。
酆长宁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想砸了人家的生意,掂掂赢来的手钏,还有件护腕给了卫庄,边打量手里的两张面具边瞥向他。
他后退两步:“我不戴。”觉得没有威慑力,加重语气:“你别想让我戴这种愚蠢的…”
“别啰嗦。”
她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脖子,三下五除二就替他安上狼头面具,自己则戴着狐狸面具。
“挺配你嘛。”
酆长宁忍着笑,老板的面具做得逼真,要说有何不好,就是她这会儿忍笑的原因。
戴着狼头面具该是威猛凶狠的感觉,偏偏卫庄那双眼睛带着些蓝色,她看着不像狼,倒有些像从前养过的某只——
“狗。”
她到底没忍住笑出声:“真的很像狗,你没见过哈士奇所以不知道有多像…哈哈哈!”
卫庄看着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时,上前搂住她笑着问道:“你说我像什么?”手臂收紧,咬牙切齿道:“我没听清。”
她快速从他手底下挣脱,赔笑道:“咳咳,我刚才可没说话。”
酆长宁摆出正经的神情:“戴着面具挺好,替你挡挡桃花嘛。”特意把狼头面具掀开,果然有路过的姑娘回头。
“你看。”
她摊摊手,“适才我还瞧见有几个想给你递香囊的,你不戴面具我很没安全感。”
“你最好真是这么想的。”
卫庄语气不善,突然有提着裙子小跑的姑娘穿过中间撞开两人,回头边说着“对不住”边往前跑,随后又有气喘吁吁的公子拿着买来的荷灯,边说着“劳驾”边往前追。
姑娘跑到河边,顺着河水和公子将荷灯放进水中,荷灯顺着河水漂远,有如那些可念不可说的心意,直到消散在目光尽头。
裹着厚氅的姑娘露出笑,相伴的公子在荷灯漂远后便握着姑娘的手双双远去。
观摩完这场堪比偶像剧的演出后,酆长宁趴在桥头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卫庄难得没揭穿那两人都比她年长的事实,倚着栏杆欣赏河里莹亮的荷灯。
她扭过头,狼头面具挡住面容,却能瞧见他此刻有些温柔的眼神。桥头穿梭着同样戴着面具的行人,她突然掀起狐狸面具。
“小庄。”
卫庄闻声看过去,酆长宁指指头顶的狐狸:“我要是这样你还认得出我吗?”
鼻头冻得通红,她想起适才穿过人海时紧拽着他的手,再次问道:“能认出来吧?”
她仰头等着他的答案,卫庄似乎在酝酿如何回答,良久,唇角勾起笑——这笑在她看来有些不怀好意,拍拍她的肩。
“放心,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酆长宁感到后背莫名发凉,还不如不认得。怎样的血海深仇才能化成灰都认得。
她淡定拂开眉间落雪:“我从前听说过,要远离以剑为生的男人。”
深深吸气:“现在我觉得很有道理。”
她勾住他的脖子笑得阴险:“不过,就算我和你有仇,你也不能拿剑捅我。”
拽住他的衣领再次重复:“绝对不行。”
卫庄顺着她的力道低头:“我觉得,如果你和我有仇应当是你先翻的脸。”
喧闹声远去,桥头静得出奇,他离得更近,话间带着揶揄:“这怎么说?”
她思量许久得出结论:“那希望你手下留情些,可别把我捅死了。”压低手臂威胁道:“要是把我捅死了有得你后悔。”
“要我答应也不是不行。”
指尖摩挲过脸颊,酆长宁只是稍微愣神,已被抵在栏杆处,那双漂亮的眼困着她。
“你也拿出些诚意。”
他这么说,作势要把她推下去,吓得她赶紧搂着他不放手:“别别别,我拿我拿!”
“说说看。”
卫庄这才满意,手却没有松,牢牢揽着她的腰,看她慌乱又绞尽脑汁的模样。
“我也不捅你,这样行了吧?”
“你再练十年也没这个本事。”
“那你要怎么样?”
“重新想,没诚意我就不答应。”
如此没意义的对话持续许久,酆长宁想破脑袋终于想出能让卫庄接受的:“不管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你遇到麻烦我也帮你,永远不和你作对,行了吧!”
她近乎崩溃的说完,这个答案卫庄很满意,即刻放开她,“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