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打着盹听着酆长宁抱怨昨晚发生的事——诸如白亦非是如何的变态,如何的可怕,以及如何诱惑中带着胁迫让她饮他的血。
“你知道吗,我居然对他的血有兴趣?这没有道理,肯定是我身体里那邪门的蛊虫,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早知道子母蛊有这样的作用,当初我死都不会和他合作…”
酆长宁愁得来回踱步,白无常打着哈欠:“他现在相当于握着你的把柄,那蛊虫能威胁你,也能控制你,你现在就是受制于人的状态。我劝你别和他犟,老老实实的。以我的经验来说,你的手腕远远不及这位血衣侯。”
昨晚的境况是,酆长宁被蛊虫折磨得同白亦非求饶。他的血能够缓解她蛊虫发作的症状,只要子蛊在她的体内,她就无法摆脱白亦非。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酆长宁头疼得烦躁,转而征求他的意见。白无常捏着下巴思考片刻:“按兵不动。你顺着他的意思来,若能寻到机会,再解决你身体里蛊虫的事。”
他坏心眼似的挤眉弄眼道:“他不是挺吃你服软这套吗?你既然说他多少有些变态,那就满足他的嗜好,即便玩得过了火,也有我们替你兜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随便放心大胆玩,只要玩不死就往死里玩,反正死了也有我们兜底。
解析出这句话深层意思,酆长宁气得够呛。世间万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白亦非这样的人是她不敢招惹的,坏就坏在她已经招惹了,从此往后只会麻烦不断。
后悔归后悔,路已经选择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更何况如今没有回头路。
看着酆长宁愁容满面的模样,白无常拍拍她以示安慰:“说说别的吧,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
她摇摇头,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谁。这么些年,每每提起卫庄,她总是会叹气——芥蒂也好,执念也好,总归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现在所想的,就是找到他。
白无常见她神色寂寥,眼神暗了暗:“如果你想,我可以安排你和他见面。”
“不了,我还是想自己再找找。”
酆长宁长长叹息:“有缘分的话,再如何艰难也能见到。如果没有缘分,只能说,现在应当不是合适的时机。”
话虽如此,缘分这东西,来了便抵挡不住。所谓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李唯那边很快传来消息,韩非常宿于紫兰轩流连忘返。王族风流可以理解,但像韩非这般能被夜幕视为眼中钉的人物来说,这种行为放在他的身上便极其不合理。
关于这点,白亦非的想法和酆长宁相同。
消息传来的时候,酆长宁正待在书房,白亦非听完李唯的汇报,便将眼神移过去。酆长宁会意,眼波微转,微微笑起,摆弄手里的玉佩。
“最有风险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
经过上回的事情,她不敢再耍心思,附耳与白亦非细语片刻,而后抬起眼眸:“紫兰轩究竟有何秘密,侯爷很快就能知晓。”
目光交汇,白亦非勾起唇角:“静候佳音。”
是夜,紫兰轩灯火渐熄,唯余零星灯火,琵琶声、歌舞声随着浓重雾色归寂于夜幕。长廊暗香弥漫,延伸至莲池,困倦的舞姬,提灯绕过庭院,阖紧门窗,却未曾注意到池面里,那道踏过琉璃瓦飞速掠过的身影。
扶离佩在腰间,酆长宁系紧面罩,露出半张脸和眼睛。紫兰轩如今万籁俱寂,经过先前的探索,那位掌事的紫女应当是有些武功,只是深浅如何不清楚知晓。
她放轻步伐,跃至三楼的某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外,隐约听见内里有交谈声——
“当年左司马出征百越,结识了…”
透过窗隙,酆长宁看见一位身着紫衣,眉宇间颇有些风流意气的公子坐在主位,不用多想便知是那位让夜幕头疼的九公子韩非,身旁站着的便是先前那位紫女姑娘。
不知怎的,见到韩非,酆长宁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与历史书上的模样不太相同。
历史课本里的韩非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形象,而眼前的则是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她实在是无法将这相差巨大的两人定义为同一人。
“当年,我出征百越,原想班师回朝求娶她,却没想到左司马刘意心生妒忌,勾结断发三郎…”
百越?韩非怎会寻到百越旧人?
捕捉到关键信息,她想起魏无忌给的情报里,白亦非当年便是在百越一战成名,却也是在此战之后性情大变。百越之地,似乎牵扯到韩国的陈年旧事。
房里说话声不断,跪在地上的乞丐诉说往事,百越宝藏、火雨山庄、断发三狼…
“哗”
夜色中忽而传来破空之声,待到酆长宁反应过来时剑锋已直逼面门。扶离出鞘,她拔剑挡住劈空而来的剑刃,力道震得手臂一沉。
紫兰轩竟还藏有高手。
黑云浓密,遮住悬月。她暗道不妙,不想多做纠缠,来者却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剑意弥漫挡住去路。身影微动,瞬间至她眼前,横劈过来的剑锋削去头顶发丝,在她竖剑格开后,转而刺向咽喉。
剑身碰撞,招招直逼要害,酆长宁“啧”了声,挡住迎面而来的剑身,两把剑擦出火星。
来者冷笑了声,她顺势蓄力挽出剑花,借力使力将那把剑倒压,飞速抽出扶离,踩着琉璃瓦准备撤离,却再次被那人拦截。
此人剑势霸道,短短几息,再次过了数招。不知为何,酆长宁总觉得这些招式有些熟悉,甚至觉得方才那声冷笑也有些耳熟。
容不得她细想,剑意再次袭来,打斗的动静惊扰到房里的韩非和紫女,若是再打下去只会引来更多的人,届时想脱身都难。
乌云褪去,月色照亮剑身。剑气激荡,她握着剑鞘挡开对方连贯而来的剑招,寻到时机,逞着月色明亮晃过对方双眼,而后直刺面门。
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对方却不知怎的,在看到她的剑后,明显怔住,挥剑的手微微迟滞,也就是这片刻,剑锋已逼到他面前。
腾空而来的赤色链剑缠住扶离剑身,硬生生将她的剑势锁住偏离原本的方向。
是紫女甩出的链剑。
酆长宁来不及震开那蛇形链剑,握剑的手腕忽然被剑背重重拍击,陡然卸了力,而后脸上的面罩被人以迅雷之势挥落。
“…酆长宁?”
唤她名字的那道声音带着十足的震惊,她也忽然明白为何觉得这声音如此耳熟,浑身一震。
面具翻飞间,酆长宁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刹那间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卫庄逆着月色站在屋檐之上,皎洁的月光衬得他的白发好似镀了层月辉,手里握着的正是那天集市里、她看到的那把带着锯齿的剑。
“小庄…”
良久,她怔怔开口道。卫庄也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身影,眸光微动,闪烁着晦涩、难解的情绪,微微张嘴,却没有说话。
“真的是你。”
酆长宁急步上前,正要靠近,鲨齿已横在她身前,卫庄敛眉冷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
卫庄问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何解释?是说她替白亦非来探听消息,还是不解释,直接质问他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地。
气氛愈发僵硬凝重。探出脑袋围观许久的韩非,揉揉有些僵硬的脖颈,他观看完全程,隐约猜到些许内情,喊道:“卫庄兄,有话不如进屋说,别站在屋顶上啊。”
烛火摇曳。
紫女特意多点了些火烛,转身看看相望无言的两人,和韩非交换目光,笑着吹熄火折,端来酒盏:“原来这位便是酆姑娘。”
“我还道怎会有姑娘特意来紫兰轩寻男人。”
她调侃道,视线挪向沉默寡言的白发青年,后者眼风凉凉瞥过去,紫女轻咳两声。
气氛再度沉寂,韩非坐在主位,观察着卫庄的反应,端起酒盏,笑道:“故人重逢,应当有许多话要说。两位何必这般无言?”
“我是来找你的,小庄。”
烛光盈盈,酆长宁放置在桌上的玉佩镀上了层暖光,篆刻的“魏”字赫然在目。
韩非的脸色陡然变化。卫庄亦是,震惊过后,他微微皱起眉,握住那块玉佩:“魏国信陵君的信物…你认识魏无忌?”
“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在卫庄质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地后,如此冗长的沉寂里,她早早便想好了说辞——魏无忌便是很好的藉口。在看到令牌的那刻,通过卫庄的反应,酆长宁确信魏无忌先前同她说的那位故人,便是卫庄。
只是没想到,卫庄会选择韩非…
瞟向韩非,酆长宁眼神复杂,直到后者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才收回视线——不管如何,和白亦非交易的事不能暴露。
这么想着,她真挚道:“我来是为了找你。”看着他,眼波柔柔,娓娓道来:“魏无忌告诉我他有位故人,或许能够帮助我找到你。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想见你。”
酆长宁重复道,静静看着他。白发青年的手微微攥起,酝酿出的情绪被他压制,等了很久,他才恢复平静,冷冷道:“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