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马不停蹄,不敢耽误,只中途在驿站休息了一个时辰,换上马匹继续赶路。
虽是一介儒雅书生,好在夜间赶路对他而言不算难事,天亮前赶到和县营地。
和县在京城以南两三百公里处,山多且高,易守难攻,是匪徒盘踞之地。
魏令简先是去和范将军英王做了汇合。
说是营地,实则是搭在山脚下临河的大帐。
范将军是禁军首领,早已有过杀敌剿匪经验,故圣上特此任其为将领。而上次南方之行,英王和魏令简一路明查暗访,沿途所到之地虽没有和县,却是故意为之。
大帐内,范将军对魏令简中途返家十分不理解,若不是英王说情他定是要写折子参他一本的,此时脸色并不好看,英王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倏地拍大腿:“哎呀,干嘛呢,商量对策嘛一个个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做做样子也要做,不说话搞得我像一个左右说和的红娘了,复舟,你先说说有没有什么想法?”
魏令简颔首:“我回营地的一路上,身后跟了不少尾巴上来,还请范将军派些人去查查来头,那些人少说有六七人,都是可以长途奔袭的定有身手。”
“哦,是嘛,说明我们的佯攻策略起了效果。”范将军本来对圣上给他指派的人不太满意,只是不敢言表,魏令简的名字他在皇后娘娘那儿听到过几次,不就是一阶游历书生,对剿匪有何帮助,又加上因私废公中途折返,观感就更不好了,闷哼了一声,“想不到夜间长途奔袭,魏大人还能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呢?稍后我就派人去查看一番,看看是否真是如此?”此次行动本就是虚晃一枪,既要隐蔽又要达到引人注意的效果,这么快真有人盯上来了?对这位魏大人的判断持怀疑态度。
“范将军,你可别小看复舟,他野外生存经验可一点不比你们行军打仗的少哦,他只是看着是文人书生而已,龙潭虎穴也是去过的,”英王和魏令简共过事,对他了解甚多,相信他判断,“这山上的匪徒和南边有联系,你我都清楚,说不好就真有敌人派来的探子,想一探我们真实呢,若是真,那总得人带些消息回去,如此圣上在南边的安排也多争取些时日。”
范将军能看不上魏令简,但不能不理会英王的意见,“好,我这就去安排。”
待范将军出大帐后,魏令简抱拳示谢,英王打哈哈,一秒变回他认识的那个样子。
“怎么样?搞定你家小夫人了吗?不和你闹了?要是还没哄好,只能说明复舟你方方面面都不行哦。”英王一手抱胸一手摸下巴围着魏令简转了一圈,嘴里“啧啧”,得出自己的结论。
前一秒还心存感谢,下一秒只想堵住英王的嘴,贵为亲王一如既往的喜欢那人开涮,不用去看英王脸上的精彩表情只听他的说话调调就知道英王在想在想什么,魏令简扬天拍额头,“英王,你不关住敌方势力,怎么老是关注我的私事?”可脑海中不由地浮现阿沅愤怒哭泣、声嘶力竭的样子。
“我是关心你啊,我们此行不过虚晃一招,让南边的乱臣贼子放松,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谈情说爱再正常不过了,要不要我传你哄妻经验?这事我在行啊。”
英王一脸奸笑,魏令简习惯并拒绝:“不牢英王操心我夫妻二人了,您的经验还是留着自己下回用的好,毕竟您府上佳人美妾多。”
“看得出来心情舒畅啊,看来是回去一趟夫妻和谐了,男人嘛见了女人哪还真能不成裙下之臣?”
“……”魏令简仰天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寻思着哪个角落有破布找一块去堵嘴了。
“王爷,您真的很闲!”
对魏令简咬后槽牙的反应,英王开心大笑:“你都看出来了,圣上知道我就这点爱听八卦的爱好,每次都成全我,这不派你后又非得把我也弄这来嘛。”
“我知道圣上派你旨在折磨我。”魏令简很早之前就在怀疑了,说不过只好尽快逃走,“英王您自己玩,我回去休息了。”
不等英王给出反应,说完掀帐就跑。
英王和魏令简虽斗嘴不停,不过心里都清楚圣上把二人一同派往和县的目的的,二人一同前往广南东路一带虽说最后全身而退,到底是冒了不少险境,那些藏在暗处的多少探出了些二人的踪迹,故此二人来和县既要做到隐秘又要引人注意,以便圣上作最全面的安排。
回到自己帐内,顾不得喝口水,摸出放置胸口的信,信封上“魏令简亲启”五字笔画工整,不过少了阿沅往日字体的洒脱飘逸,急切想知道阿沅会对自己说什么,心里不免燃起期待和兴奋。
拆开封信,抽出信认真细读。
可是,脸色越发不好了,等读完,全然没了之前的兴奋欢喜,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和无法理解。
从头至尾在看了一遍,他才意识到的,阿沅给他的竟是一纸诀别?
她要与自己和离?
手中的是一封和离书?
那一刻,他的满腔欢喜化为乌有,随即一涌而来的是无尽凉意,将魏令简淹没,令他一时无法思考,跌坐在椅上。
他万万没想到阿沅说送自己一程是为了离开自己,她对自己笑得那般灿烂动人,他只以为阿沅原谅了他,却不曾想过一切是幻象,阿沅从不曾谅解!
心脏的位置泛起阵阵疼痛,双目晕眩。
冲上云霄后跌落深渊,也不过如此!
意料之外和受伤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怨气和难以接受,昨日他们明明相处得那般和谐融洽,阿沅的笑容那样真,那为何她送自己一纸和离书?他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何成了眼前的样子!
回想过往,他忽然觉得他好似从没了解过阿沅一般。
过继之事他已经明确答应她了,甚至于承诺她很快他们会搬出王府单过了,他已经做好和王府的一切切割干净了!他急需知道阿沅究竟是为什么在他以为他们前景一片光明时如此绝情?
捏成纸团的纸被甩在帐内地上,泛着青筋的双手不自觉成拳,脚底生风出了营帐。
巡夜的两个守卫见魏大人掀帐出来怒气冲冲,“魏大人好。”
魏令简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快步朝马厩的方向跑。
守卫见此,面面相觑,噤声离去。
解下缰绳,利落翻身上马调转马匹方向直奔营地大门。
门口的守卫认清驾马本来的魏令简,赶紧拉开大门。
“复舟!”
马上的人听到身后的一声大叫划破暗夜,刹那间,魏令简如同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瞬时清醒了。随即拉了马缰绳,“吁”声在黑暗里低沉沙哑。
英王叹着长气,摇头不止,“复舟,你真要回去吗?你才从京城过来,不到一夜的功夫再度返回,你让圣上怎么想?”
一人一马静静在营地大门口站着,迟迟没有动静。
范将军派去打探尾巴的人已经回来了,复舟的猜测不错,确实是一群探子。英王正是要来将此消息告知与他的,到了他的大帐,并不见人,反而是捡到地上皱成团的信,便看了,担心他冲动行事,碰上守卫赶来大门口,好在赶到及时,对着自己的背影和半炷香前的一样绷直,只是僵尽显落寞。
英王提醒得是,魏令简知道是自己冲动了,不该不顾全局,缓缓转身:“多谢英王殿下提醒,是我鲁莽了。”
“诶,你还是叫我英王吧,”英王抬手制止,“我还是习惯你不喊殿下,不然搞得好像你和我很不熟一样。”
弥漫周身的怨气难过被冲散不少,魏令简嘴上不说,心底清楚,若今日他出了这营地,明日参他的折子就呈到了圣上面前,随之而来便是本就对他不满的各位朝臣同僚们的弹劾和猜疑。
魏令简下马,将马交给守卫,扯了扯嘴角,“恩不言谢,铭记于心。”
“这就对了,回去不急于一时嘛,人还是你魏舍人之妻,一纸书信你不签字那就是废纸一张,没什么用。”
魏令简先是神情一滞,随即明白英王定是看到了地上的和离书,苦笑:“我以为那是她写给我的思念,没想到……是我想远了。”
“还真是个薄情寡性的女子啊,反手就来这么一招,挺不符合外界对她的评价,”在英王的印象中,不管是市井流传还是复舟口中的魏夫人都是温吞顺从的,而眼前的复舟哪还有初相识时的潇洒肆意无牵挂,每每说起家中的夫人眼里的柔情藏都藏不住,此刻他的面上尽是失落和无措,便开了个话茬,“想不到复舟你居然也有为情不顾一切的一日啊,是什么让你有如此大的改变,不妨对我说说?”
夜色正浓,二人沿着驻扎的营地漫步,憋闷心口的各种情绪缠绕在一起,几欲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事有轻重缓急,无法回京也不能回,魏令简心里一片乱如麻,英王想开解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一时倾诉欲上头,“是啊,到底是我自以为了解她,可她会骑马射箭,会手工开店,甚至到如今还没摸清她的脾气性格。”
“为人子为人夫,我做的都够失败的。”
声音的哽咽,英王不免吃惊,清高孤傲的复舟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哭泣落泪,到底是人心柔软,何况是他那般渴求爱的一个人!
英王没有接话,于他们夫妻二人而言,自己是外人,但从复舟的言语中,英王知道复舟心里清楚,无需自己来给他答案。
拍拍复舟肩膀,挑眉,“想那么多做什么,待了了眼前的差事,回了京不就清楚了,说不准是你的小夫人跟你玩欲擒故纵,又或者是对你有怨吓吓你呢,你的小夫人出不了京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不是?”
英王的话让魏令简情绪一松,随即心里清楚阿沅不是在和她玩游戏,只怕她是深思过打定了主意,和离书上别扭的字迹便是证明。
回到自己帐内,丢弃在地的纸团此时铺开被砚台压住一角,显眼不容人忽视。
他重新拿砚台把信纸铺平整压实,信的末端露出一截红泥指印,泥印下是她的名字。
魏令简突然想起,新婚前一晚,红纸金字的婚书,是圣上着人写了送来府中。他初见婚书的感觉是极不真实的,他不过是年末回家一趟怎么就要成亲了呢。
婚书上字字祝福句句恭贺,一笔一画无不是对新人的美好祈愿。看完婚书,他竟有几分竖日要拜堂的女子多了些期待,画像极美,真人也不差吧?
挑开红盖头看清她的脸时,他竟生出几许满意的情绪,姣容星目和画像无二差别,目光流转朝自己弯唇浅笑,着实美丽。
新婚初初一段时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觉得出她在刻意逢迎,过于端庄过于得体全然是在做一个撑得住门面的魏夫人,而不是有血有肉有愁有笑的魏令简妻子,俨然是在生出要同她相互携手共度下半辈子的念头上浇去一盆温水,渐渐冷却。过得几月待他从外地回来,本该甜蜜的新婚夫妻只剩下了疏离和体面。
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一年多,每次匆匆见得数次再分离几月,磨灭了相见之初的那惊鸿一瞥。
思绪混乱,案上的白纸黑字和脑海里的红字金字不断在交替,那时的暗喜和此刻的心伤,留下的是不解和讽刺。
明明他们他们也有过简单温馨又和谐美满的日子啊,为何成了劳燕要分飞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