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球赛，规则其实偏向于女生：男生不能防守，不得以任何形式阻断女生的进攻。”

球一下一下砸在地面上，又乖顺地弹回他的手中，谢一舟漫不经心站在场边，给她讲解规则，“女生得分记双倍：三分线内记四分，三分线外记六分，另外，每次罚球记两分。”

符遥低头看一眼三分界的白线，咽了咽口水，“我认为我投进三分的可能性不大，你觉得呢？”

“嗯。”谢一舟瞥了她的细胳膊一眼，赞同道：“所以我们还是先从简单的练起吧。”

“第一步，先学会运球。”谢一舟手一扬，把球精准地送到她手上，“你先来试一下，原地拍球就好，不难。”

说完，他慎重地后退两步，等着看她表演。

“……”

符遥沉默一瞬，心想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就跟那海洋馆里海狮学顶球似的。

她憋着股气，随手拍了两下感受球感，身体站直，膝盖微曲，重心往前——

一抬手，一个标准的投篮姿势，打板反弹，两分球进。

篮网在空中旋起。

砰、砰，球重新砸回地上。

“嚯！”林思宇在对面球场看见这一幕，啪啪啪给她鼓掌。

还真进了！

符遥喜出望外，得意地扬起唇角，下巴微抬，挑衅地冲谢一舟使个眼色：怎么样，不差吧。

“……”谢一舟长臂一伸，把球重新捞回来，眉毛微拧，“你会打球？”

不是说体育不好么。

知道用左手辅助，右手手腕和小臂发力，不像那些没学过的人，都是指望从下往上，直接把球抛进篮筐。

“不算会吧，以前学过一点点。”符遥卖弄完，这会子又谦虚起来，“两分线以内，如果提前站定，旁边又没人干扰，勉强能投进几个球。”

如果她运气够好的话。

“会运球，会投篮，你在一中女生中篮球水平已经名列前茅了。”谢一舟冷淡地扯了下嘴角，似是不经意问，“谁教你的投篮？姿势挺标准。”

“额，”符遥把球从他手里接过来，刻意撇过头，含糊道：“就是，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异性朋友……还是，男朋友？

想到两天前千里迢迢追到这边找她那位，谢一舟嗤笑一声，后背闲散地往篮球架一靠，双手抱臂，意有所指地点头，“原来如此，看来你朋友挺多。”

实话实说，有点像养鱼。

说不定现在他自己也正在池子里游得欢呢。

谢一舟没什么情绪地扫她一眼，内心自嘲，果然看上去越单纯的越会骗人。

“……”

她朋友吗，其实还真不多。

关系铁到能称得上真金不怕火炼的，那么多年也就闻悦一个。

符遥不知自己在谢一舟心中已经快升级成海后了，她有心想多解释几嘴，但这事吧，细究起来，还真不太好说明。

当初上大学那会儿，符遥看谢一舟他们打球赛看多了，新学期选课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选中篮球。

期末测验要求考投篮，就站两分线那儿，十个球最后换算成百分制，能进几个就给几分。

符遥课上没练成，课后自己蹲场上练一下午，毫无进展。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妙。

可能要挂。

闻悦紧急出动，拍着胸脯对她说：“没问题，我跟姜博说，让他单独给你开小灶，你下午放学直接来球场找他就行。你知道吧，就他那性格，不把你练成豌豆神射手不算完。”

符遥心说其实吧她更乐意当太阳花，只管负责微笑，一边颠颠儿地扛着球跑科技大学抱大腿去了。

没成想这回科技大发挥不力，比分输得挺惨。

姜博把球一摔，大发雷霆，劈头盖脸，把几个队员骂得活活抬不起头。

“是不是见上半场打挺好，所以你们就飘了？啊，打球还有心思跟旁边拉拉队眉来眼去的，一个劲在那儿笑，有啥好笑的，你笑一个给我看呗，输成这样是不是笑得更开心？！”

“……”

符遥远远地抱着球，往赛场那边看一眼，叹口气，估计姜博那边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还是她自己先练练吧。

谢一舟单手拧开瓶盖，仰头咕咚灌了半瓶水，低头喘了口气，又把球服下摆卷起来擦汗。

姜博对他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今天他们场上得分有三分之二都得是谢一舟贡献的。

谢一舟懒懒散散靠在球架上，看姜博干劲十足地训人，心中很是佩服。他现在对这些事都没感觉了，是发自心底的，觉得没什么意思。

赢了也好，输了也罢，不过就是一场球赛而已。

不像高中那会儿，他也是在球场上拼过命的人。

上回寒假，他难得回家，余望在院子摆了烧烤架子，让他来海螺屋聚聚。

余望叼着根猩红的烟，凑近看他的脸，好半晌才吐掉烟雾，喃喃道：“一舟啊，你还不到十九吧，哥怎么觉得你现在看着……比我还老成。”

谢一舟没说话，平静道：“还有吗，给我一根。”

余望直接把烟盒放他手上，顺带拍拍他肩，“别人上大学多开心啊，都是干柴，就等着那烈火烧呢。”

谢一舟扯了扯嘴角，低头挡风点烟，一气呵成，“那我怎么也得是干柴啊，只不过，是被浇全湿透那种。”

窒闷又潮湿，身上用锁链绑块巨石，扑通丢进海里，眼睁睁看着四周海水慢慢变黑。

到最后，一丁点火星也燃不起来。

姜博训人还有中场休息，他呼出口气，转头对谢一舟说：“兄弟，有空没？帮我去教人投个篮呗，我现在脱不开身。”

“嗯？”谢一舟顺着他视线往外看去。

几个场地之隔，符遥两只手紧紧握着篮球，视线瞄准篮筐。

过了几秒，她闭眼吸气，似在心中做好了准备，蓦然睁开眼，往上一跃——

紧接着，左脚绊倒右脚。

光荣坠地。

“……”

“……”

二人似是觉得看女生摔成这样不礼貌，不约而同移开视线。

谢一舟侧开头，眼睛里划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姜博咳嗽一声盖住笑容，“对，就是那位，你也认识吧？上次我还见你们聊天。”

谢一舟无可无不可地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走了。”

“谢了兄弟，”姜博对着他背影喊，“回头请你吃饭。”

谢一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长腿慢腾腾地朝那边挪去，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明明知道该保持距离。

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像他这样的人，没有爱上别人的能力……

应该，也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十分钟过去，符遥终于投进了今天第一个球。

“呼！”她喘口气，用手背抹掉额头的汗，眼睛一转，发现视线里不期然多出一个人。

天知道谢一舟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身上还穿着那件23号球服，肩宽腿长优势尽显，左肩挎个黑色的包，右手臂随意搭着件外套，目光平静，看着当真是……又冷又欲。

符遥和他对视片刻，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你怎么来了？！”

谢一舟没回答她，沉默地把东西扔在球架下，向前一步。

符遥慌张看了一眼四周，生怕他误会，举起手道：“我发誓，我这回真不是特地来看你打球的！我是来找姜博学投篮的。”

“……”

“嗯。”谢一舟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双手插在兜里，下巴微抬，“再投一个我看看。”

“？”符遥愣在原地，咬住嘴唇，有点尴尬，还有点难言的委屈。

他不会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吧。

僵持片刻。

“你刚刚不是投进一个了么？”谢一舟看符遥久久没有动作，只以为她是不想在别人面前出糗，叹了口气，把手从兜里掏出来，走到她身边。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伸手轻松一抄，就把篮球从她手里绑架过去。

“只要掌握方法，其实投篮没有多难。”谢一舟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明知不对，为什么还主动接近她，“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发力的时候，膝盖微曲，身体重心朝前。对，左手负责控球的方向，瞄准篮筐，右手发力。”

他手腕一沉，篮球骤然出手——

但是谢一舟从头到尾没往篮筐看过一眼，他转过头，视线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看符遥笨拙地模仿他的姿势，如同一只新生的小企鹅。

唇角仿佛带笑。

“……”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空心入篮。

非常干净的一声响，没有砸板反弹，更没有碰到篮筐的金属边缘，只有落网时卷起“嘭”的一声。

心甘情愿坠地。

真的。

帅爆了。

这种近在咫尺的吸引力，壮观而直接，她仿佛能听见血管里血液汩汩流快的声音。

简直要人命。

天边晚霞氤氲，科大的校园人影憧憧，如同魔法一般，街边暖黄的路灯被一个接一个点亮。空中不知何时飘起细雪，落入她的发间，又沾在她乌黑纤长的睫毛上。

符遥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把脸，温度烫得吓人。

谢一舟把球捡回来，不经意扫了她一眼，又抬头望一眼天空，把球重新递过来，“到你了。”

他手臂的线条极流畅，手指修长又有力，青筋攀附其上，如藤蔓缠绕冷白的大理石。

“……”

见符遥神思不属，谢一舟不得不再次用篮球轻推下她的手，以示催促。

“好的！”符遥清醒过来，振奋起精神，下定决心千万不能在他面前丢脸。

她摆好架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很简单嘛……

然后是什么来着？

“手的位置不对。”谢一舟出声纠正，“左手扶着球，右手靠后一点。”

“嗯。”符遥赶紧按他说的改正。

“……”

这回错得更离谱了。

“不对，手肘不能抬那么高。”谢一舟眉心一皱，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只能简单地用语言进行指导。

他每说一句，符遥就离正确的姿势更远一分。

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差没拔腿狂奔。

谢一舟认命般的叹口气，长臂一伸，松松地环住符遥握球的手，帮她调整姿势。

两个人身体离得还百八千里远，非常礼貌，非常克制。

仿佛心无杂念。

符遥闻到他呼吸间淡淡的柠檬香气，还有运动过后，男孩子身体滚烫的热度，铺天盖地，熏得人面红耳热。

“可、可以了。”符遥小小声地开口，连说话都开始磕绊。

“记住了？我只教一次。”谢一舟垂下眼看她，却没松开手，反倒就着刚才的姿势，引导她双手抬起，顺势借力投出。

晚风在耳畔呼啸，混着她猛烈的心跳。

“嘭”地一声。

球又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