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刀剑们来说,这声抱怨无异于平地惊雷。
但是好的那种雷。
虽然那道晃眼的光转瞬即逝,但这无疑是个宣告审神者的眼睛即将恢复的信号。
要不是碍于真雪自己的小习惯,说不定都不等电梯关门,山姥切长义就会直接把她端起来带回一楼本就在布置乔迁宴席的客厅。
电梯哪有刀梯快啊。
随着砰砰两声,彩带和闪片迅速升空,落在发丝上带来轻微的痒感。
真雪坐在沙发上沉默片刻,然后伸手把落在头上的彩带扯了下来。
话说这彩带是在现世买的还是从万屋买的,掉不掉色,她现在应该没有从白月变成彩月吧。
“主公大人马上就能看见了吧,真是太好了!”五虎退欢欣的声音就在身边,真雪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和肩膀处的蕾丝花边正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应该是在清理落下的礼花。
“咳,不是早就知道会恢复的吗,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加州清光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茶几边:“真是的,这可是大好事啊。作为当事人,主公也开心一点如何?”
玻璃磕碰发出脆响,真雪被他塞了一杯茶水,淡淡的菊花香气扩散开来。
端起来抿一口,温热的花茶中隐约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可见最懂审神者心思的加州清光成功绕过了烛台切光忠的防守,往茶壶里加入了冰糖。
勉力止住脸上的笑容,真雪其实是开心的,但她不太想表现出来。
一个健全的人一夕之间失去正常的视力,她曾经也很害怕。
不是怕以后再也不会恢复,而是担心会因此给别人添麻烦、进而被人厌烦。
所以她换掉了穿戴整理都很麻烦、但在审神者中不会太显眼的和服。
所以即使在海边度假她也只是待在一边吹着海风休息。虽然最后还是被担心是不是吹风着凉了。
她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好像事态完全在她掌控之中。
对自己情况的好转真雪感到很开心,她也能听得出来刀剑们同样很开心,可……
万一呢。
万一这种欢欣的情绪中,也包含着哪怕那么一点点对于甩脱麻烦的庆幸呢。
就像那天病房门外,来“探望”她的人说的那样,只要放弃这个查不出病因、疑似患有罕见病的女儿,年轻的千代宫夫妇就能重新收获美好的人生。
没有放弃她的父母现在与她分隔两地。
如果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刀剑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的话……
她会很难过的。
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恐惧和猜疑都压在心底,若无其事地度过每一天。
但真雪没意识到,她的眼睛正因看不到参照物而不受控制地乱瞟,让这副满脸正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去砍溯行军的表情显得毫无说服力。
收起检查报告正好抬头的药研藤四郎不动声色地和周围的刀剑交换眼神,语气轻松道:“虽然很希望您更依赖我们一点,但无论如何,还是健康的身体更重要啊。”
真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听出了很明显的安抚意味。
没等真雪反应,周围已经陆续响起几声轻笑,巴形和长谷部吵架的音量甚至逐渐升高。
所以……她其实被看穿了对吧!?
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但陪着她演戏!
几百上千岁的刀欺负她一个年龄刚到两位数的小孩,有没有天理了还。
真雪用力闭了闭眼,捧杯子的手逐渐收紧。
说不上是尘埃落定的放松还是对自己处境的庆幸,但此刻,她的嘴角确实在不受控制地上扬,压不下来那种。
她没有被嫌弃,真是太好了。
“我知道啦……”真雪把透明的玻璃杯放在嘴边,试图遮挡自己的表情,“但是不要想着把我养废哦。”
她可不想变成审神者论坛里那种,连自理能力都快下降到三日月水平的存在。
搞不好要被姐姐骂的。
随着声音落下,众人的视线齐齐转向连刀剑都知道的、以擅长将审神者养到生活不能自理闻名的两人。
但主控正在吵架,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总之,等到吵不出结果的两人收声时,整个客厅里已经笑作一团。
*
熟悉的公园,熟悉的秋千上,真雪面对夕阳,推了推下滑的墨镜。
一边的雨宫莲双脚落在地上,以脚尖脚跟的方式轻缓地晃动秋千。
合不进群的人和另一个完全不打算合群的人莫名其妙地还算聊得来,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都养成了日落前在公园里待一阵的习惯。
“他们说星森家可能是穿越来的古代人,”雨宫莲回忆着在学校里听到的那些传闻,“说不定都是妖怪、什么的。”
虽然说这话的人立刻就被路过的教导主任鉴定为看多了轻小说,可看同学们的反应,还是有不少人认同这个说法的。
他侧过头看向被推着的人,注意到她抿着嘴,宽大墨镜后的眉毛也微微皱起。
“但凡少看两本轻小说都不至于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吧。”女孩发出了教导主任的声音。
雨宫莲自己内心也这么觉得,可要是说出来的话,他的处境可能会从边缘人物变成彻底被孤立。
这是静冈与东京交界处的一角,算不上萧条,但也不像大城市那样繁华。
人们总是渴盼着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外的谈资,因而不过短短几天,新搬来的星森家就成了最新鲜有趣的话题。
住着豪宅却名不见经传的姓氏,长相几乎看不出丝毫相似却清一色容貌出众的族人,包括但不限于主公、家主、姬君的称谓。
还有被称作家主的竟然是个视力障碍不良于行的稚龄女孩。
多好的谈资。
雨宫一家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只不过等到他的父亲找到工作、写着曾就职于横滨某极道组织下属会社的简历被人传开后,就再也没人敢议论了。
大概是怕被民风淳朴的横滨人杀掉。
在雨宫莲看来星森家完全可以以差不多的方式让这些议论销声匿迹,毕竟那时候他在发烧没错,却也记得当时几人身上可都是佩刀的。
再加上这一家人似乎有用刀剑命名或是作为代号的习惯,说只是普通人的话应该没人会信。
想到这里,雨宫莲眼神瞥向那边轻轻推动秋千的灰发男孩。
“这是哪一柄……哪一位刀?”他调整措辞,小心翼翼地询问。
星森家搬来的第一天,雨宫莲在公园里听到了那声“鹤丸国永”,巧合的是,前不久老师才在国语课上说起过皇室御物鹤丸国永。
父亲知道后又询问了旧友,得知那个帮助他们的人名叫烛台切光忠。
真是好喜欢刀剑的一家人。
“我是今剑,是只属于主公大人的护身刀哦~”
身穿卫衣短裤的灰发男孩笑着回答,不过视线一点没分给提问的人,仍旧盯在随秋千晃动的女孩身上。
怎么说呢,倒是很符合“护身刀”这个角色的定位?
虽然名字很陌生,但雨宫莲还是暗自记下来,打算回家后查查看。
比起在横滨见惯了的黑黢黢的枪,还是泛着银色冷光的刀剑看上去更加帅气。
可惜爸爸妈妈不是很想让他学习剑道、接触刀剑的样子,只好先过过眼瘾了。
“这座城市里,最近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片刻安静过后,发丝已经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的女孩忽然开口。
雨宫莲不明所以,反问道:“奇怪的事情,你是指哪方面的?”
“从前没有过的自然灾害,莫名其妙死人或者莫名其妙杀人,再有就是一些灵异传闻之类的情况?”
“天灾的话,最近只有你家那边的树木被球形闪电击中的事,”雨宫莲斟酌着回答,“人祸就……抱歉,但是你之前是生活在?”
“东京。”
哦,原来是东京啊。
那还挺正常的。
想想东京那霓虹全境只有横滨能与之一战的事故率,雨宫莲顿觉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
“我搬来也没有很久,暂时没听说过这方面的传闻,这里应该还是挺安全的。”尽管不知道对方现在到底能不能看得到,雨宫莲还是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过说起来,”他停顿片刻,又说起学校的事,“这里的学生好像有在春季在附近办试胆大会的习惯。”
“说不定那个时候会有些奇怪的传闻吧。”
闻言女孩转过头,隔着墨镜都能感觉到她的疑惑不解:“试胆大会一般都在夏季吧,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啊,据说是以前有学生中暑晕倒在废弃大楼里,还惊动了警察,”说到这里雨宫莲也感到一阵无奈,“需要的话,到时候我可以帮你留意——”
“不,这就不必了,”女孩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参加试胆大会,还是有人提议去什么鬼屋探险之类的活动,最好都离得远远的。”
“搞不好会死的哦。”
夕阳西斜,橘红的光遍洒大地。
逢魔时刻。
风吹过,她抬手摘下墨镜,未被夕阳侵染的蓝色眼睛与他对上视线。
就像在横滨那天一样。
可那双眼睛里倒映的,似乎不止是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