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的妈妈可能死了。”
秦书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荣姐放下筷子,正色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那个女人和秦朗长得太像了,起码有七八分像,特别是鼻子和嘴巴。”
“我也是无意中看到那张照片的,就贴在城西派出所的公告栏上。昨天我陪一个姐妹去派出所捞她PC的老公,她进去领人了我就站院子里等,一下就看到公告栏里那张酷似秦朗的脸了!我就起了点好奇心,凑过去读上面的信息,发现这是一份遗体认领公告,照片上的人死了,但是找不到她的家人。”
“我和民警小哥打听,小哥告诉我,这个女人是吸D过量死的,死状不算好看,公告上的照片是她的身份证照片。已经有她的家人联系上警方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我拍了照片,你看——”
荣姐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把手机挪到他面前。
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有着一双小鹿般纯净的眼睛,鼻子的形状和秦朗一模一样,高挑又不失精致,两片薄唇微微向上弯起,笑得很端庄。
确实如荣姐所说,除了眉眼和脸型,其他都和秦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要看过的人都会认为他们有血缘关系。
再结合吸D这个相似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秦朗的妈妈。
这或许是个找到秦朗真正亲人的机会。
秦书意心中没有激动和期待,反而升起了浓郁的恐慌。
秦朗如果找到真正的亲人,会不会选择跟着他生活吗?
和秦朗相遇五年来,他从没设想过有一天,秦朗会离开他。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法接受。
秦书意心烦意乱地回到家时,秦朗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比起两年前,秦朗完全褪去稚气,从一节柔嫩的竹笋成长为一棵挺拔的青竹。他颀长的身体将被子隆起一个包,手指翻飞,正打着字。
分离的焦虑突然被这场景刺激得异常高涨。
秦朗打完字抬头,就看见哥哥站在放门口发呆,他疑惑道:“哥哥,你怎么不——”
“进来”两个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被秦书意紧紧抱住了。
他睁大眼睛,呆愣了两秒,才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眼前人温热的身体。
这两年来哥哥很少抱他,理由是他已经长大了,抱着别扭。虽然他不知道哥哥今天为什么反常,但他现在不想知道,只想抱这个人久一点,再久一点。
两人沉默地拥抱了有一分钟,这一分钟里,秦朗一脸陶醉,秦书意却一脸沉重。
秦书意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他缓缓松开秦朗,秦朗的脸上一片潮红,耳垂也好像要滴出血来了。
秦书意后悔自己不该抱得那么紧。
“小朗…你妈妈找到了。”
这句话有着堪比核武器的威力,秦书意看到秦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
长痛不如短痛,秦书意狠了狠心,一口气把接下来的话都说了:“她已经去世了。她的亲人已经联系了派出所,要去认领她的遗体……你、你想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
秦朗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时恢复了焦距,他盯着秦书意,不答反问:“哥哥希望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秦书意能感觉到秦朗正用存在感很强的视线盯着他,但他不敢和秦朗对视,只是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都、都可以。我尊重你的决定。”
秦朗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赌气似的:“我不要离开哥哥。你说过,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怎么,哥哥想要反悔吗?”
秦书意连忙解释:“你误会了!我当然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可是,如果你选择和真正的亲人一起生活,我也会接受……”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秦朗拉着秦书意的手,语气坚决,“妈妈的亲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在我和妈妈一起生活的那几年,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家人找过我们,我不觉得他们会要我。”
秦书意心疼秦朗的过去,但也可耻地觉得安心了一些——秦朗应该不会离开了。
惴惴不安的情绪缓解,秦书意开始理智地思考:“可她毕竟是你的妈妈,你要不要去看她最后一眼?”
——
两人来到荣姐所说的派出所,却被告知遗体被送去了殡仪馆。
秦书意在殡仪馆的停车场停好车,刚准备拉开车门,就被秦朗拉住了。
“等等。”秦朗急急说道,眼睛看向前方某处。
秦书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一个骨灰盒,缓步朝他们这边走来,他的气质即使在盛夏也显得冷冽。
和男人冷冽的气质截然相反的,是骨灰盒上的照片。那是一个笑得很明媚的女孩,一看就知道是被家人娇宠着长大,因为她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任性和娇憨。
秦书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骨灰盒里装着的是谁的骨灰。
秦书意转过脸去观察秦朗的表情,他额头的青筋鼓起,后槽牙紧咬,正压抑着情绪。
随着那个抱骨灰盒的男人越走越近,秦朗拉住秦书意手臂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秦书意仔细观察着已经走到车前两三米远位置的男人,那人深邃的五官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眉眼和秦朗很相像,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应该是秦朗的亲生父亲。
他手臂上有大片的纹身,上面的一个符号让秦书意呼吸都吓停了。
这是西边某市有名的□□组织“海龙”的标志,在某次饭后的聊天里,某位女同事向他科普了这个独特的标志。
旁边的豪车上下来一位司机模样的人,恭敬地接过男人手中的骨灰盒,将它放在后备箱,而男人则径直坐到了后排。
豪车缓缓驶离两人的视线范围,秦朗抓握秦书意手臂的力度才慢慢变小。
秦朗的身世很不简单,这是他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很快他又想起一些不寻常的细节:秦书意和秦朗刚认识的时候,曾经问秦朗他的的名字叫什么,秦朗当时的回答现在推敲起来的话并不可信,再糊涂的妈都不可能叫九岁的孩子“喂”,何况是那样一个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妈妈;秦朗还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这也很奇怪,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按常理来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当时的秦书意太小了,想当然的认为一个九岁的孩子不会撒谎,所以即使直觉离谱也还是轻易相信了。现在再回头翻阅这些细节的时候,很容易就发现其中的蹊跷。
秦书意看向秦朗,眼神很复杂。
秦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书意打算主动出击,他开门见山地问秦朗;“你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不要骗我。”
他的语气不算好,引得秦朗皱眉看他,委屈万分:“哥哥为什么对我那么凶?你不想要我了吗?”
秦书意的那点被骗的小情绪一下就熄火了,他懊恼不已,秦朗的家人刚刚离世,自己不忙着安慰他,反而忙着质问他。
“不是……对不起,哥哥的错。”
秦书意发动了车子,他刚成年就去考了驾照,现在已经是老司机了,车子平滑地驶出车位,秦朗依然沉默,秦书意时不时地瞟他一眼,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憋屈表情。
回到家后,秦朗除了晚饭时间出房间吃饭,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秦书意在他房间门外溜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敲门进去。
在秦书意又一次踱到秦朗房门口的时候,秦朗打开了门。
秦书意情不自禁地想,秦朗刚刚肯定在猫着耳朵听他的脚步声,所以才能那么刚好地打开门。
“哥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秦书意咽了口口水,该来的还是来了:“嗯。”
“进来。”
秦书意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朗后头,和秦朗一起坐在了床尾。
秦书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秦朗十四岁都没到,身高也还没超过他,可当秦朗冷着脸让他进来的时候,他会本能的听从。
秦书意等着秦朗说话,秦朗却问:“哥哥想知道什么?你问我,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会骗你。”
秦书意脱口而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骗我了?你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秦朗呆了一秒,似乎是没想到秦书意会问这个,但还是很守信用地说:“嗯。我骗你了。”
“为什么?”秦书意声调不自觉拔高了,“就算你和我说实话,我也一样会收留你,对你像现在那么好啊。”
可是那样一来,我就不会得到秦朗这个名字,也不会拥有9月19这个生日。
秦朗没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而是换了说法:“我那个时候想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所以决定抛弃过去的一切,以另一个身份去生活。”
秦书意很吃惊,九岁的孩子真的能有那么成熟的想法吗?可一想到这个九岁孩子是秦朗,他又觉得像是秦朗会做的事。
“哥哥今天生气,就是因为这个吗?”
不应该是气他隐瞒了和非法组织的关联吗?不应该是害怕因为他而招惹上那些亡命之徒吗?
哥哥真是个妙人儿,每当他觉得十分了解他的时候,他又总会暴露出让他意想不到的一面。
“我的身世,你想听吗?”
秦书意想了一下,摇摇头:“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都是我的弟弟,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秦朗笑笑,哥哥真是天真得可爱。
血缘一方面是牢不可破的联盟,另一方面也是无法挣脱的枷锁。
只要他还活着的一天,就有可能被那个男人找到。然后有价值的话榨干价值,没有价值话的就清理掉,就像妈妈那样。
那个男人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恶魔。
除非比他还要强大,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早已将秦书意纳入自己人的范畴,所以他会让哥哥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