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朋友。
秦小怜对红玉的反应和当年红玉对闻绎的反应一模一样。
“早知道你不会信,才瞒了这么久时间。”红玉笑着拿出当年秦小怜送自己的簪子,“丹者红也,瑰者玉也。小怜姐可曾记得教坊小黑屋里藏着的蓑衣?”
是红玉无疑了,只有她还会叫自己小怜姐。
秦小怜入宫刚升嫔位时,随着晋位旨意一道下来的就是改名的敕令。武山帝觉得“小怜”二字不好,有何应怜呢,不如改名叫“令淑”。
此后她的本名就再没有出现过。
怪不得一直以来感觉有些熟悉。之前一直以为是故人之子所以有故人之姿。原来是纵使相见应不识。
“可是,你怎么会这样年轻,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小怜迟疑。
红玉把离开后的事情一一到来:“我本来是想寻个地方安乐一生,结果被沈戒奚追杀,差点丧了命。一个路过的仙长说我是谭明启的遗孤,把我带到仙山。凡人本不能修仙,我使了些手段,隐瞒了身份也成功拜入仙门。只是心里一直想着你,好容易寻了个机会再回大钊。”
信息量太大,小怜问了很多细节,红玉一一答了。
小怜看她良久,忽而叹息:“我本以为你安乐一世,谁知和我一样怕,每天惊心动魄的。”
她不禁想,红玉不过是个小女孩,孤身一人面对沈戒奚的追杀,该是何等的恐惧与无助。
后来到了仙山,稍有差错便可能暴露身份,前功尽弃。她每日必定提心吊胆,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露出破绽。
小怜满心都是对红玉的疼惜。
她轻轻问道:“……如今,你是想留在凡陆和我相伴,还是依旧打算回仙山修炼呢?”
她隐有预感红玉今天不是平白无故与她交底。
红玉露出了一个让人心里发酸的笑容:“小怜姐,能帮你实现愿望,于我而言在凡陆就已是功德圆满了。像我这样不老的面孔久留于此也不是说法,师门还等着我回去。更重要的是,我要强大,既然已登仙途,就该一探大道。”
小怜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知道纵然前路再险,可红玉已经决定,就是再劝不住的。
她虽不舍,可也无法强留。她们俩的缘分已然很深。
当年若谭明启和秦一杭尚在,红玉和秦小怜应当是自小到大的手帕交。谭明启和秦一杭应当想不到,纵然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可是缘分牵引,该走到一起的人还是会相遇。
小怜终是笑道:“你自去吧。不必再挂心于我,你这次回来已经帮我实现了心愿。我也愿你早登仙途,不要太辛苦。”
早登仙途,不要太辛苦。
红玉心中酸涩,眼眶湿润。她从不落泪。可此刻,小怜这几句话却如同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
她最终没有流泪:“小怜,总还有机会再见。”
说着轻轻为小怜拂去她脸颊上轻轻滑落的泪滴。
丹瑰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朝野上下众说纷纭。有人说丹瑰触怒了令太后被贬还乡,有人说丹瑰结婚生子就此归隐了...还有些隐秘的传言,说令太后想立丹瑰为后,却被陛下所拒,陛下着人把丹瑰送走了。
连元战都忍不住问丹瑰的去向:“母后,她到底去了哪里?我那天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别的意思。她是有功之人,还是让她回来吧。”
令太后只道:“这是她自己的主意,总是强求不得。”便不再多说。
元战却想,说不得是他那番话伤了她的心。如果她能回来,他愿意弥补,真要娶她也能勉强。
这边,红玉刚回到里耶没几日,就被执事堂捉拿到了地牢里。
事发突然,流云与南岭多次找联惠道君询问,不知是何缘由,却始终没问出来,只等到一句:“等盟誓石前公审,自然可见分晓。”
阳光洒落在里耶的每一寸土地,红玉一如往常在诚意岭修行。因决心求仙,便更加用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这片宁静。红玉缓缓睁眼,只见执事堂的同门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团团包围。
章台道人一脸严肃,率领着众弟子,气势汹汹地站在前方,二话不说便要拿人。
红玉心中又惊又疑,赶忙起身,恭敬地问道:“章台仙长,不知红玉究竟犯了何错,竟引得您如此大动干戈?
章台道人面色沉凝如铁,冷冷开口:“你自然是犯下了重罪,联惠道君才会有此命令。有什么疑问,你自去问道君便是。” 言罢,一挥手,身旁弟子便强硬地将红玉押走。
看着红玉被押解离开,诚意岭上其他里耶弟子议论如沸。
里耶待弟子并不严苛,非是重罪也不会这样大动干戈。
可红玉年纪小,辈分大,修为高,更为里耶频频立功,说是年轻一代里的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她能有什么罪?
众人惊疑万分,此事很快传遍了里耶,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南岭与流云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
流云第一时间便冲向执事堂,平日再温润不过的人此刻满是焦急与愤怒。
他一把抓住执事堂弟子的手臂,大声质问:“红玉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要将她关押地牢?”
那弟子却只是摇头。他实不知。
南岭身为红玉的师傅,更是心急如焚。
他深知红玉的品性,绝不相信她会犯下什么不可饶恕之罪。
他顾不上平日的清修仪态,匆匆赶往群峰之巅的枯荣洞府。此地林木掩映,云雾缭绕,正是联惠道君的洞府。
联惠本不欲见他,可南岭是他师弟,两人相交千年。南岭徒弟的事情总要给他个交代,可此时却无法开口。
见到联惠道君后,南岭也顾不得太多礼数,开门见山地问道:“师兄,红玉到底出了何事?你为何要将她关到地牢去?就算红玉真有不妥,我也会先好生教她。师兄何至于此啊!”
联惠道君却只是神色凝重,沉默半晌,只道:“等盟誓石前公审,自然可见分晓。”
南岭无奈,只能带着满心忧虑离开。
地牢中的红玉,透过狭小的窗,望清冷的月光。月光洒在她满是疲惫与困惑的脸上,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迷茫、疑惑、不安、惊恐,各种情绪翻涌成潮,种种猜测不停轮转。究竟是何缘故,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损里耶的事情?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有人知道了自己是凡人?
恐惧如冰冷的蛇,顺着脊梁缓缓爬上心头,每一个念头都伴随着惊疑,让她不寒而栗。
她想到刚到里耶时,在迷津枯旁闻绎赠她银铃时的那句:“银铃相连,万事勿忧”。也许他还可以指望。
红玉轻轻摇响银铃,清脆的铃声在这死寂的地牢中骤然响起。
枯荣洞府之中,春晓正跪在联惠道君面前,旁边的桌案上银铃赫然作响。
他听到铃响,身形猛地一僵。
联惠道君目光如炬,瞬间射向春晓手中的银铃。
两人皆沉默不语,唯有那渐渐消逝的铃音,在空气中残留着诡异的余韵。
而地牢里的红玉浑然不知。
公审之地,正在盟誓石下。
巨大的石刻拔地而起:“干预凡陆之事者,四州共击之。”
石刻在阳光的照耀下黑青森寒,这是红玉到仙洲看到的第一句话,从此她变成窃药的嫦娥,隐瞒身份心向青天。
当年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有些害怕,今天真的在盟誓石下受审却已不知作何感想。
无论如何,她无罪亦无悔。
各门派的席位如星辰拱月般围绕着石刻。
万钟寺、中州十四家、南桃花坞、星幻海、北海世家、破望城、缥缈林竟然都着人前来。
江雁回当年尚且未经公审,直接就被丢进罪业塔里。她一个无名小卒竟然能享受江雁回都没能得到的待遇。
红玉甚至有些想笑。
万种寺僧人们身着素色袈裟,神色慈悲而庄严,静静地端坐在席位之上。明臻大师与红玉目光交汇,低头念佛。
南桃花坞弟子们身着淡粉的服饰,因场合比较严肃,不禁收敛了神色,却不断有人好奇地打量红玉。
星幻海只来了琼影一个,她却低头一直不看红玉。
北海世家的席位坐着魏家主和魏重台,两个人一个模子刻出来,身着白色裘衣,面容冷峻,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威严,似乎以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散发着丝丝寒意。
余者中州十四家、缥缈林、破望城的人红玉都不认识。
整个场面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仿佛连空气都被这股凝重的气息所凝固。
里耶弟子们神色肃穆地等待观审。修竹、茂林…他们中有不少人和红玉关系亲厚,平日里一同修行、谈道,自认对红玉的为人品性十分清楚。更何况流云与南岭,一个是情同手足的师兄,一个是悉心教导的师傅。
今日这等场面,同门如此被绑在盟誓石下,他们无法不凝重,只静静地等待着公审的开始。
流云站在前列,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被绑在盟誓石下的红玉,想笑一笑宽慰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南岭站在稍远处,虽极力保持着镇定,可微微颤抖的身躯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小辈们没见识,他可见过这种阵仗,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他的小徒弟焉能留一条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