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东泽城东。
城墙瞭望台上正值班的守卫忽然注意到天边有个黑点前来,拿起望远镜一瞧,随后连忙喊来同伴。
“是镖队!快去告诉大人,有镖队来了。”
一个时辰后,以冯平为首的镖队抵达城东关口,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四周守卫看他们的眼神不大对劲。
守卫长走上前,横戟道:“停车!例行检查!”
冯平依言拉住马绳,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早准备好的通关文牒交给守卫长。
守卫长粗略一扫,眉间不易察觉地一拧,缓缓掀起眼帘瞥向冯平:“兴运镖局?”
冯平从容道:“正是。”
守卫长将通关文牒还回去,望着部下逐一清点检查随行人员与商货,状似无意道:“洛林近来有山贼频扰商队,你们竟还有胆走镖。”
冯平笑了笑:“区区山贼,不足挂齿。”
“哦?看来镖头有点功夫在身上。”
“略懂拳脚罢了。”冯平哂道,“倒不如说运气好,没赶上山贼出没的时候。”
很快检查结束,一守卫回来汇报一切正常,守卫长随即下令开城放行。
目送镖队进城远去,守卫长稍稍眯起眼,对身边部下命道:“传令各门守卫扣下他们,动作要快,再传飞鹰去瓦隆!”
“是!”
-
梅千客栈,后院。
江宴池与牧仁剑拔弩张。
前者绕步周旋,后者摆好架势岿然不动。下一刻,江宴池抬手化掌,向牧仁袭去,牧仁迅速沉腰,依次接下江宴池的每一掌。
原本先发制人的江宴池见攻势受阻,身形一转,试图锁住对方关节。然而牧仁反应迅速,反手以近乎绝对的力量优势牢牢擒住江宴池手腕。
江宴池旋身脱出,继而出招。两人久持不下,如此交手了数十次。
终于,在牧仁再次擒住江宴池时,江宴池借力退后,轻盈落在一丈开外处。牧仁没接住江宴池方才那一脚,顺势向后撤一步,随即稳住重心。
他们重摆好架势,彼此对视,像是要争出昭国男儿与溟国男儿的高下。
就在这时,坐于屋檐下的戚暮山拍了拍手,令两人都收了势,当即重归于好。
“二位休息一下吧。”戚暮山说。
江宴池灰溜溜跑到戚暮山身边,拿起水壶猛灌一口,用衣领胡乱抹了把嘴:“公子,他底子太劲猛,很难破招啊。”
一旁的穆暄玑闻言,翘着腿靠过来,笑道:“牧仁天生便如此,当年在一众禁军同僚里差点排上榜首。”
“宴池兄弟身法很快,也很难破招。”牧仁掸了掸身上尘土,接过穆暄玑递来的水壶,饮下一口,“但论功力应还是你略胜一筹,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的确,唯快不破。”戚暮山颔首低笑,“这世上还没有宴池逃不过去的人。”
江宴池差点呛到:“公子,这话咋听起来不像是好话呢?”
“我当然是在夸你了。”戚暮山摆了摆手指,示意他靠近,“过来点,我教你怎么破招,刚刚有几处破绽……”
江宴池赶紧附耳过去,听戚暮山在他耳边低语,神情风云变化。
穆暄玑看两人当面密谋,也好奇戚暮山在给江宴池支什么招,但还是自觉远离他俩,而后对牧仁说:“切磋而已,点到为止就行。”
“放心,我有分寸。”
牧仁早就听过少主嘱咐,权当是叫他顾及使君面子,对使君的护卫客气点,方才那一交手特地收着力道。
哪知穆暄玑却说:“你好几次差点打到何玉最心爱的那株盆栽,注意着点,这个月刚给她加过一次工钱,再加就得从你月俸里扣了。”
“……是。”
牧仁算是明白为什么先前何玉听说要借她后院供双方亲卫作演武场时,答应得那么爽快了,敢情是在这等着呢!
但没办法,谁让他躲在梅千客栈偷闲都能遇到少主和使君一同前来?
休整片刻,茅塞顿开的江宴池与心疼月俸的牧仁重新回到庭院中场,互抱一拳,准备开始第二次切磋。
“你那近卫原是禁军?”戚暮山随口问道。
“嗯,很早以前是,但后来因为要重整禁军,恰整顿到他这,就把他编入黑骑做我的副官了。”
“原来如此……”
拉赫那位前朝旧臣似乎也是被革职出来的,可想见穆天权当年连着朝堂上下都来了次大换血,不过如此大动干戈,必然殃及池鱼。
穆天权既能挽南溟于既倒,自然明白其中利害,那此举又是何意?
戚暮山思忖着,冷不丁脱口而出:“穆老板真是慧眼识珠。”
穆暄玑一愣,这才想起刚刚以为戚暮山在同江宴池讲悄话应无暇顾及他这边,他还特地对牧仁说回南溟语,不成想戚暮山一边给人支招,一边耳朵全听进去了。
反正瞒不下去了,穆暄玑干脆坦白道:“别叫老板,名义上我顶多算是东家,实际上还是何玉在经营客栈。”
戚暮山扬起眉毛,缓缓道:“我只是呼您一声老板,可没说您是梅千客栈的老板啊。”
“……”
戚暮山见穆暄玑方知中计的表情,忍着笑呷了口茶,问:“不过你方才说这个月已给玉娘加过一次工钱,又是怎么回事?”
语罢,他看到穆暄玑脸上闪过一丝比被揭穿是梅千客栈老板更甚的慌乱。
“那是因为……”
穆暄玑支吾躲闪,戚暮山便近身追问:“嗯?什么?”
忽然,两人余光瞥见江宴池似占据上风,险些将牧仁掀翻在地,好在牧仁反应够快,在空中猛地扭身,稳步落地。
穆暄玑遂改口:“你教他的是以退为进?”
戚暮山见他试图转移话题,便乘胜追击:“以退为进是你的手段,我教他的是——”
江宴池看准时机,迎掌而上,紧接着穿过牧仁出拳的手臂,稍一侧身,转眼一个过肩摔,把人按在地上。
“以柔克刚。”
江宴池拉了牧仁一把,两人大笑着勾肩搭背起来,看起来是认可彼此这个兄弟了。
戚暮山继续解释道:“牧仁以力量为优势,但也因此成了他的劣势。当他用力出拳时,全身力量放到手上,因而重心难稳,这时只要宴池速度够快,即使轻轻一推,也能把人轻松推倒。”
穆暄玑认真听着,了然颔首。
“虽然实战中往往一门心思放在防范上,很难注意到这个破绽,但正所谓四两拨千斤,若没有宴池这四两力,可拨不动牧仁的那千斤。换做是我的话,早就被反擒住了。”
穆暄玑听他自嘲一哂,不禁眸光微动:“你……”
一声鹰啸突然掩过他的声音。
戚暮山举目望见庭院上空有苍鹰盘旋。
穆暄玑轻蹙眉头,起身走出屋檐,抬手迎向天际,那苍鹰忽地俯冲直下,精准抓在他崭新的银护臂上。
鹰爪腿还别了封信,穆暄玑取下信封,苍鹰没立刻飞走,反倒跳到他肩头,像是要一起读信似的。
戚暮山也起身上前,通常只有急报才会用到这种信鹰。
“发生什么了?”
信纸不大,穆暄玑一眼读完,读完便转头冲戚暮山笑道:“看来你不用等到回昭国再调查了。”
戚暮山微讶:“是兴运镖局?”
“没错,他们到东泽了。”
牧仁闻言正色道:“少主,现在动身吗?”
“即刻动身。”
江宴池挨到戚暮山身旁:“公子,那我们……”
戚暮山沉吟片刻,眼见穆暄玑要走,连忙拉住他手腕:“我和你们一起去。”
牧仁很为难,经过这几日相处查案,他知道戚暮山并非他原本以为得胡闹乱来,可上次在拉赫都险些被灭口,此去东泽还不知会有何凶险。
“少主,这……”
穆暄玑显然也在纠结,戚暮山悄然与江宴池使了个眼色,说:“带我一人出城即可,宴池和花念有办法跟我们汇合。”
穆暄玑叹道:“我能带你们走,问题是你……”
江宴池当即打断道:“能的是吧?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穆暄玑深深看了眼戚暮山,最后妥协道:“牧仁,去给戚公子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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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牧仁便牵来一匹骏马,通体乌黑,毛色亮丽。
他说:“阿达这几天腿疾又犯了,骑不了马,我就借来了。”
穆暄玑接过牧仁递来的缰绳,抚了抚黑马的脸颊,黑马则温顺地蹭起他的手心。
一旁的乌云似是不满主人摸其他马,从鼻间发出沉闷的哼唧声,低头拱了拱穆暄玑后背。
穆暄玑没功夫和乌云玩闹,又把绳子交给戚暮山,趁机握住他的手腕翻看:“你这伤还没好。”
“没事,能行。”
戚暮山换了身干练劲装,高束起头发,若非身子骨缺了二两肉,倒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侯爷模样。
他翻身上马,黑马起先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被驯服住。
戚暮山顺着鬃毛安抚马儿,垂眼看向穆暄玑,眼底带着几分鲜活的狡黠,笑道:“你看,行了。”
天色尚未黯淡,月亮却已经上来了。
蔚蓝天穹与橙黄霞云在戚暮山身后晕染开,他是这天地丹青里唯一的墨点,揉碎了日光,顷刻间占据穆暄玑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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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
穆天权正批阅文书,忽然丘林敲门进入,行礼道:“陛下,少主带着黑骑往东泽去了。”
穆天权听罢,停下手中动作:“洛林那案子有进展了?”
“是,但少主走得匆忙,没交代清楚。”
“行,我知道了。”穆天权顿了顿,抬眼望向丘林,低吟道,“听说阿古拉这几天常去驿馆,与戚使君往来颇多。”
丘林道:“确有其事,连日阴雨,使君都没怎么出门,少主应是关心使君。”
穆天权冷笑道:“他最好是真心关切,而非借着慰问的名头,带人做什么出格的事。”
“……陛下,据微臣了解,少主应不是那种人。”丘林知道他肯定不如穆天权了解,但仍忍不住道,“况且少主年纪也不小了,做事都有分寸。”
穆天权轻叹:“就是因为这孩子年岁到了,翅膀硬了,如今主意正得很,越来越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
“少主正年轻,哪个年轻人不是心高气傲的?虽说眼下有点不懂事,但说到底少主还是孝顺的。”
“可他万万不该把使君卷进来。”穆天权眸光一沉,“那孩子毕竟是昭帝心腹,鉴议院那帮人若是知晓此事,定然异议众多。”
丘林深以为然道:“的确,使君终究是使君,陛下不如待使团归国后,及早将王妃的事安排妥当了。”
穆天权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眼神奇怪地看着丘林:“我在说阿古拉上次把人带去拉赫的事,你在说什么?”
丘林愣了愣,立马改口道:“臣说的当然也是此事。”
“……罢了,这点倒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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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隆街道熙熙攘攘,结束了一天劳作的人们或归家、或寻酒楼,忽听远方马蹄声阵阵。
只见那伙人驾着黑马,激起尘土飞扬,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城外又出事了?”
“这阵仗,看来事情还不小。”
“我听说是洛林那边有山贼动乱。”
“唉,什么时候能安宁点?”
城东守卫早已收到王令,提前给黑骑清出道来。
乌云接近了城门,不等穆暄玑勒绳就自觉放慢速度,直到穆暄玑向守卫长出示一眼令牌,守卫长点头后,才放开步子狂奔起来。
身后的黑马群随着乌云牵头,飞掠而过,逐渐融入暮色之中。
守卫们目送黑骑远去。
忽的守卫长心生疑惑,怎么感觉刚刚有张生面孔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