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钴蓝把手伸到房檐外面,让雪花片落在掌心里,“和全息投影里看到的一样。”
一阵冷风吹过来,云贺紧了紧身上的毛毯,“也对,泽川起码有几十年没下过雪了吧?”
“我印象里关于泽川下雪的记忆,还是从我师父嘴里听到的。”云贺吸了吸鼻子,“他说在他小的时候,泽川下了一场大雪,天特别冷,冻死了不少动物,鸟的尸体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就跟最后一口气儿似的,拼出最后一场大雪,然后这口气就散了,整个星球的气候彻底玩完了。”
钴蓝学过星球的历史,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来自于什么,他静静站在云贺身边,跟他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操!”云贺突然弹了一下,“我的草药!”
钴蓝也是一怔,回过神来立刻去放杂物的翻找盖布。
云贺“啪”的一声拍亮院子的灯,院子里开好的土地上一排排草药排列的整齐,看着倒也还没打蔫。
钴蓝去了几块塑料膜出来,又拿了半圆形的支架作为支撑,“之前在放杂物的柜子里看到过这个,虽然时间太久支架的塑料有点儿脆了,但凑合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
云贺把毛毯裹在身上,在胸前打了个结。他分走了一半支架,跟钴蓝一起往田垄上插,“这苗不会冻死吧?”
钴蓝也没经验,“不知道,但之前栽种的都不是非常怕寒的品种,现在工具有限,只能这样了。”
“行。”云贺没多犹豫,跟着钴蓝一起干活。塑料膜在角落里放了太久,抖开的时候尘土飞扬,云贺被呛得止不住咳嗽。
半圆的支架插在草药两边,中间预留出来的位置比植物高出一些,塑料膜铺在上面,既能隔离风雪,也不会轻易压垮草药。
“这么铺着应该能行吧?”云贺双手撑着膝盖,有点儿担忧。
“应该没事,这是第一场雪,室外的温度还没有很冷,雪在地上还没有积住。”钴蓝伸手抹了抹塑料膜布,把上面一层厚厚的积灰抹掉,露出里面翠绿色的植物。
钴蓝:“现在雪落不住,早上起来再看吧,就怕塑料支架老化了撑不住,之后顶上积雪及时清扫掉应该能撑久一些。”
云贺直起身,“能做了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命吧。”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掐了个诀,将一些灵气光团引到土地里。
厨房里叮一声响,钴蓝转身进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两瓶水。
钴蓝把一个瓶子递给云贺,“刚吃了东西,等会儿还要睡觉,喝点水。”
“谢了。”云贺接过瓶子,拧开盖子喝了两口。他不太想回去,干脆坐在小院屋檐下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天。
泽川电力没有恢复,望海潮凌晨也会断电。没有赛博城夸张的霓虹灯光污染,整个天空是浓郁的黑暗。
只有云贺院子里亮着灯,雪片飘进来,被暖色的灯光照亮。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像是在一颗水晶球里。”云贺抬起手挡住灯,透过手指缝隙看着飘落的雪。
“那是什么?”钴蓝喝水的动作一顿。
“一种老式的玩具,一个透明的球,里面灌着水和白色的小碎片,晃一晃就像下雪似的。”云贺比划了一下,“有的里面就按个小灯,里面还有小人呢,扭一扭就能叮叮当当跳舞。”
钴蓝拧紧瓶盖,坐在云贺旁边,“听起来很漂亮。”
“确实挺好看的,我小时候也有一个,我师父给我的。”云贺没继续往下说,因为他也没亲眼看到过。
那颗水晶球因为年头太久,里面的零件早就坏了,无法跳舞的小人已经褪色成了灰白,水也是浑浊的。
但云贺还是觉得挺漂亮的,他盯着那颗水晶球,在脑子里幻想色彩鲜艳的小人在雪花里旋转跳舞。
崭新的水晶球就应该长成那个样子的。
手里温热的水平在冷风里凝成一层薄薄的霜,云贺把瓶子放在旁边,甩了甩手上的水汽。
院子里的台阶挺宽敞,但一人一蛛还是挨得很近。云贺收回手时,钴蓝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倒了他的露出毯子的胳膊。
云贺胳膊是金属的材质,在雪天里格外冰凉,但钴蓝没有躲避。
云贺机械义体上的传染系统,将钴蓝皮肤那种细腻但又柔韧的质感传递到大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呼吸都刻意放轻缓了。
钴蓝明锐的感官捕捉到了云贺的异常,他转头看着云贺,没有束起的长发披散着,有一簇顺着肩头垂落下来。
“……你皮肤怎么这么好啊?”云贺把胳膊往回挪了挪,目光有些游离。
“因为我的培养胚胎在合成阶段,匹配的都是人类顶尖的基因。健康的身体,高超的智商,甚至优越的外貌,都是被改造选拔出来的顶尖。”钴蓝语调非常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是钴蓝第一次,如此详细地说起关于以前的事情。
“……”云贺愣了一下,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随即他震惊地转过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嗓子却像被冷风哽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或许是睡眠不足的原因,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问问钴蓝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全部都记得,是不是记得自己。但他又不敢,他害怕从钴蓝口中听到任何一个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云贺感觉理智和冲动正在疯狂撕扯着自己,坦白和逃避之间的矛盾就要把他分隔成两半。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钴蓝,用力到机械眼瞳都开始胀痛。他眼神有些迷茫,脸上的表情却是凶狠,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无措。
钴蓝仰着头看云贺。他表情很平静,温和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右手,覆在了云贺脸上。
云贺抽气的声音被雪花落地的簌簌声掩盖,被钴蓝触碰的脸颊开始发麻,这种感觉沿着他的身体扩散,直至将整个人吞没。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离开了,云贺觉得刻在自己血肉灵魂里的罪恶,好像就在此刻得到了救赎。
云贺一把甩开了钴蓝的手,用力攥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台阶上拽了起来。云贺从钴蓝纯黑色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自己发红的眼眶。
唇齿相贴的时候云贺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紧抓着钴蓝衣领的手有些颤抖,是等待审判前的战栗。
猎物上钩了,钴蓝动了。
他右手向上滑,直至握住了云贺的脖颈,另一手从背后搂住云贺,扣在他的脑后。
生化种惊人的身体机能爆发出来,他禁锢着云贺,用自己远高于人类的力量掌控着主导权。
亲吻对于蜘蛛来说是不可能出现的,它们只有在杀死对方的时候才会亮出自己的毒螯。虽然他身体里有人类的一部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这种与自己接吻的人,是云贺。
钴蓝一向平稳的气息变得混乱,他按在云贺喉咙处的手微微收紧,感受着人类柔软皮肤下富有弹性的血管,在掌心下愉悦地跳动。
钴蓝从来没有接过吻,但他学习能力相当惊人,云贺对他做了什么,他就双倍得奉还回去。
他看着云贺越来越红的脸和微微拧起的眉,血脉里属于猎食者的征服掌控欲再也按捺不住。
下唇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紧接着就被狠狠地推开了。
云贺用拇指摸了一下嘴角的水渍,手上沾了些蓝色的血迹。他看了一眼手指,突然扬起眉毛笑了一下,机械瞳孔流出莹蓝色的光。
下一秒,他上前一步,左手护着钴蓝的脑袋,狠狠将他推到旁边的院墙上,手背磕在砖墙上发出一声硬物相撞的脆响。
云贺压了上去,舔舐着钴蓝上颚处藏着的毒齿,钴蓝扭着头,下意识想要反抗。云贺借机抽出手臂,一把攥住了钴蓝披散着的长发。
激烈的来回让云贺有些气喘,二人身高相近,于是云贺右手攥住钴蓝的长发稍稍用力向后扯,迫使他呈现出一个微微仰起头的姿势。
然后他按着钴蓝,另一手盖住了钴蓝的眼睛,凑到他耳朵旁边,气息不稳地说:“接吻的时候要闭眼,来,我教你。”
说完,云贺冲着钴蓝已经不再淌血的唇角伤口处吻了上去。
钴蓝跟着云贺的指引,抬手搂住了云贺的后背,又在云贺的后颈处逐渐收紧。
云贺身上的毛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白色的雪花落在上面很显眼,下一秒又因为灼热的气氛融化消失了。
今晚,水晶球似的小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只有雪花知道。
云贺躺在床上,盯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他整个人麻得要死,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抽的哪门子风,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收尾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冲冷水的,甚至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躺下之后有没有睡着了。
或许是知道的,但云道长全身上下除了某个地方之外,第二硬的就是嘴了。
云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昨天被钴蓝触碰过的地方。
然后他突然觉得很轻松,是那种过去二十多年,从来都没有感觉过的,来自灵魂的那种轻松,他忍不住乐出了声。
云贺在房间里抱着枕头笑啊笑,直到笑声渐渐变成了哽咽,最后只剩下压抑在嗓子里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