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落地后,依旧是黑雾弥漫的山林,但此地已离竹林约有百里之遥。
薄薰走到池鸢身边,疯长到脚踝的头发已被她收了回去,她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回看来处的竹林,神情不忿。
“怎么了?”池鸢询问道。
薄薰转过头,对上池鸢的视线,眸光忽闪了一下,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主人,那个什么绿竹,您都说了,她是利用我们,还想加害我们,您为何不找她算账呢?”
阴冷的风夹杂黑雾涌向山崖,池鸢走到薄薰身边,也一同望向远处的竹林:“她有害人之心确实不假,但她指路的地方,也确实是我们要到达的目的地,就算被利用,也无所谓了。”
“……可是……”薄薰还想说什么,云兮慕突然走了过来,“小池鸢,那只山魅想害你?”
“小事罢了,你不要插手。”池鸢转过身,一下撞进云兮慕幽深如墨的眼眸中,当即愣了一下,往后退步,与他拉开距离。
云兮慕看在眼里,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笑着道:“好,我不插手,不过,我们再这样闲聊下去,阵眼的位置可就要变了。”
话毕,云兮慕屈指一弹,一道金光穿破崖上的黑雾,在深渊之上打开了一扇法阵之门。
“走吧,小池鸢。”云兮慕牵住池鸢的手,引着她,乘上崖底涌来的飞,踏着虚空,一步步走向光圈环绕的法阵大门。
“主人,等等我!”薄薰飞身一跃,遁化成光,落到池鸢肩头,与他们一起离开。
穿过阵门的那一刻,身体好似破水而出,长久以来,窒息又沉闷的压迫感随之而去,嗅着周围清新的花草香,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啊……还是外面好,在里面就像被困在一个罐子里似的,闷死人了。”一出来,薄薰就躺进香软的草地上来回翻滚。
池鸢站立在花草间,这里还是鸡鸣山地界,他们身处在一片花草盛开的山坡上,和那晚进入结界的山坡很像,不同的是,这里山坡在山脚,山坡旁环绕曲折着一条溪流。
有些灼热的阳光从树叶缝隙穿透,池鸢抬手遮眼,虽然无边洞里也能见到日光,却永远不及这真实日光的温度。
几只蓝色的蝴蝶从池鸢衣摆间路过,目光随之而去,看到独立在溪流乱石上的云兮慕。
日光下,溪水泛着鱼鳞一样的光波,清可见底的溪水下,碎石、游鱼、小虾依稀可见。
云兮慕长长的衣摆垂落在生满青苔的山石上,微风轻拂,灿烂又灼眼的山桃被日光闪耀出阵阵华光。他正抬着一只手,指尖金光闪烁,似又在推算什么。
察觉到池鸢的注视,云兮慕侧过身,将目光投来:“怎么了,小池鸢?”
池鸢轻吐一口气:“没什么……”
还未说完,一股暖风便轻柔地卷起她,向溪流边的云兮慕靠近,几瓣零碎的桃花环绕而舞,待身体落定,一瓣花落在池鸢发髻上,一瓣落在她灰色的法袍上。
眼看花瓣就要滚落,池鸢忙伸手去拾,却一下看到法袍衣摆处,那一排显目的灼烧痕迹。
池鸢微微一愣,花瓣从指尖滑落,在它即将滚落在地时,却被另一只手勾动的风流卷起。
淡红的桃花瓣,落在云兮慕修长如美玉的指尖,就好似玉色之间洇出的一片嫣红。
他俯首望着池鸢,唇角笑意如桃花一样灼眼,微风将他轻盈的纱质衣襟吹开,露出月牙白的胸膛,盘亘其上的金色咒印,像是这块白玉璧上的精美雕纹。
一时间,池鸢看怔了眼,心中直呼云兮慕生得妖魅,便是不露脸都能勾人心魂,若不是察觉不到法术波动,她几乎又要认为,他给她施术了。
而池鸢这副痴怔模样,全让云兮慕看在眼里,于是,他眼神愈发深邃,眸光深处像是一片星海,让人深陷不可自拔。
对视许久,池鸢才惊醒回神,她慌忙移眼,脸色虽没变化,但耳根却染了淡红。她看了一眼潺潺的溪流,又转头去看远处草地上的薄薰,不巧,正对上薄薰转来的眼神,薄薰冲池鸢露齿一笑,笑容中藏着一丝意味不明。
池鸢瞪了她一眼,转回头,发现云兮慕在笑,不由恼羞成怒:“你、你笑什么?”
“呵……”听到这句话,云兮慕忍不住笑出声,“因为看到你很高兴啊,难道还不许我笑了?”
一句反问堵得池鸢无话可说,在云兮慕面前,她总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索性也不回话了,省得多说多错,又让他抓住把柄。
“哼。”池鸢扭开脸,侧过身,去看向远处的山岚。
忽然,一道暖风缠绕上她的手腕,接着,一朵朵山桃再次浮现,环绕在她身边。
“云兮慕,你……”
“好了,别说话,你心脉受损,之前只是暂时帮你压制住伤势。”云兮慕微微垂眸,手心溢出一道金色的灵光,灵光从池鸢额头沁入,流进她的四肢百骸。
炽在池鸢心脉留下的这一击,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池鸢自己去养伤,至少月余,然而,这道伤落到已入玄境的云兮慕手里,只需须臾间。
灵光退去,池鸢身子一轻,顿觉心脉处平稳舒畅,不再受阻。
“谢谢。”
“……谢什么,才多久没见,竟与我这般生分了?”云兮慕轻笑一声,衣袖一拂,池鸢就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
池鸢心下一惊,下意识挣扎,可临到与他贴近的那一刻,那缕风却又散开,池鸢赶忙止住身形,站稳后和云兮慕的衣袂就隔寸许。
“呵……”又一阵轻笑从头顶传来,有些调笑,又有些嘲弄。
池鸢微微蹙眉,后退一步,抬眸对上云兮慕看来的眼神,不知为何,这一次见面,她总感觉云兮慕似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你……你动用灵力为我治伤,那你身上的锁魂咒怎么办,不会发作吗?”
云兮慕轻抬手,指尖虚虚落在池鸢肩头:“小池鸢,你也太小瞧我了,为你治伤能用多少灵力?放心,我没事。”
“真的?”池鸢有些不信,盯着云兮慕颈上的咒印看了许久才完全放心。
云兮慕笑着看她,复又抬头,环视周围山林的环境,“离开魔族祭坛许久,为何我总感觉有一丝魔气隐藏在附近……”
“魔气?”池鸢稍稍感应了一下,“没有啊,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云兮慕转回头,眸光停在池鸢身上,“这说明小池鸢修为还不够……咦?我怎么又感觉,这魔气似乎是从你身上流出来?”
“我身上?我身上哪有魔气?”池鸢一头雾水,拍了拍衣襟,示意云兮慕随便验看。
云兮慕微微勾唇,一缕金光从他手上飞出,池鸢便觉一股暖流穿透衣袍,钻进她身体各处流转。
池鸢体温偏低,反衬得这股暖流异常灼热,暖流只隔着里衣贴着她身体游走,那感觉,像是有一双手在轻轻抚摸她。
池鸢不由看向云兮慕,他正凝神垂眸,露出的半张唇微微抿着,显然这副模样,不像是在有意戏弄她。
就在池鸢思绪乱飞之际,被她放置在法袍内兜的封魔幡,突然被那股暖流卷了出来。
云兮慕微微眨眼,手一抬,血红色的封魔幡就落到他手中。
“魔气的来源就是此物,小池鸢,这是什么?”
“这东西是我从赵无咎那里捡来的,好像是叫封魔幡。”
池鸢说完心下讶异,这东西她一直贴身放置,竟是不知它能流泻出魔气。
不对,前几日,她拿出来看时,里面的恶鬼都被阵法压制得奄奄一息,却未料,薄薰的一滴血让它们重获新生,难怪如此,难怪会有魔气泄出,可这些,她和薄薰却毫无察觉。
看来,正如云兮慕所言,她和薄薰的修为还是太低了,在魔族祭坛,面对强大的远古神兽,只是神识状态就让她们难以应对,一直处于被动。
虽然这种情况是出乎意料的,但也让池鸢产生了危机感,看来关于这个世界,关于灵脉枯竭的秘密,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危险。
“封魔幡……”云兮慕将封魔幡摊在手心,眸光微微闪烁。“为何这气息,我却觉得熟悉?”
池鸢怔了怔,忙解释:“你还记得有一回,你感应到我的危险,在灵台中唤醒我的那一次?”
“记得,小池鸢可否说得详细些。”
“那一次,我就是被赵无咎拿这东西困了进去,里面与你的水镜一样是须弥之地,但里面却有一个很强大的阵法,阵法内困禁着诸多妖邪鬼魅,我被吸进去时,轻功内力皆不能用,只能凭一把灵剑撑到找出阵眼,才得以脱身。”
云兮慕微微颔首,眼眸深处有金色的光在流动:“嗯,我也感应到了这里面的异常,真是辛苦你了小池鸢,若换作别人困进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云兮慕伸手在虚空中勾画出一道金色的符咒,符咒成型,化作几条细小的金色锁链将封魔幡禁锢,随同那些蠢蠢欲动的血色痕迹一起隐没。
“好了,里面的异动我压制住了,你留在身边暂时还不会出事。”云兮慕将封魔幡递给池鸢。
池鸢将封魔幡收好:“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
云兮慕低垂头,一缕墨发滚到眉眼处:“……很简单,只需将它朝目标掷出即可。”
池鸢愣了一下,错愕道:“就这么简单?”
云兮慕笑了笑,忍不住轻抚池鸢的额发:“是啊,就是很简单,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不过……”云兮慕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这里面蕴藏着一股极为危险的力量,看着不似普通的灵器,其来历恐怕不简单。”
此事池鸢也琢磨过,里面邪祟强大,阵法精妙,说不定是灵界某位大佬的法器。
“对了小池鸢,你方才说,是从谁手里捡来的?”云兮慕将捡那个字咬得极重,眼里的笑露出几分戏谑。
对上云兮慕挑弄的眼神,池鸢侧过脸轻咳一声:“也说不上捡,其实是抢来的……那个,幽山六鬼你知道吗?”
“幽山六鬼?”云兮慕摇摇头,“没听过……他们是谁?”
池鸢顿了顿,本想说幽山六鬼这么大的名气你没听过?可转念一想,什么幽山六鬼,在云兮慕面前算得了什么,那些江湖大能,怎可比拟一位登入玄门的修士?
再说了,云兮慕不入世俗,要么在南浔清修,要么云游四海,江湖那堆事,他不会在意更不会打听。
想罢,池鸢便将自己与幽山的那些过节之事都一一向云兮慕说明。
云兮慕听完唇角的弧度没有变,但眼神中却升起一丝兴趣:“幽山六鬼……这名字倒是有趣,说来,我不知他们,但我知道幽山的聆夜。”
池鸢心下一惊:“你知道聆夜?!”
云兮慕眸光一动,看着池鸢轻柔的笑:“嗯,听说过,年幼时,常听长老说起他下山游历的事,他说聆夜是个天赋极为厉害的人,可惜修行路上误入歧途,沦为鬼妖之犬,属实可惜了他的天分。”
池鸢听言,回想了一下在六欲地牢见到聆夜的场景,当时,他看上去像是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但从别人口中的述论,聆夜怎么也得八十好几的人了,不过想想也是,一般修行人,寿元就和常人不同,更遑论聆夜那种修炼魔功的人。
“小池鸢,听你这语气,似乎也知道他?”
“啊…对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池鸢下意识的反问。
云兮慕眸光一转,含笑道:“不正常,聆夜出世为乱时,乃是四十年前的事,此事我都只能听说,而你又从何听来的呢?”
池鸢也没想瞒他,便将六欲地牢的事与他说了。
“……原来他被人关起来了,难怪这些年再没听说过他的事。”
说完,云兮慕思忖了会,又道:“不对,以他的本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捉住,即便捉住,普通的地牢也关不住他。”
池鸢赞同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聆夜一个眼神就破了我的术法,一点也不像是阶下囚该有的实力,六欲地牢的长老拿他偷偷修炼鬼术,聆夜或许也在利用那位长老修炼魔功,依我看,他是故意不想出来。”
“小池鸢真是冰雪聪明,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云兮慕笑着夸赞。
池鸢冷哼一声,压根不吃这一套:“少来,云兮慕,说真的,若是聆夜破牢而出,你可打得过他?”
云兮慕淡淡挑眉:“天底下,也就你敢这么问了,若是聆夜出来,你可亲自去问问他,看他能不能打过我。”
“你方才不是说,你没见过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