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
燕识归分明比寒漪瑾高出不少,但此时在她面前垂着头、有些无措的样子,却仿佛一个小孩子似的,寒漪瑾大概知道他想对自己说什么,想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小燕过的也十分辛苦,寒漪瑾体谅他的心思,便大方的应了:“嗯,说吧,我听着。”
“我……”燕识归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千头万绪仿佛一团乱线般缠在一处,让他既恼自己嘴笨,又气自己窝囊。
“我……”眼见着燕识归支支吾吾的蹦不出几个字,寒漪瑾便笑道:“怎么了小燕,以前不是挺会说话的么,今日为何结巴了。”
她一对着自己笑,燕识归的神思就更混乱了,平日里仪表堂堂的少年,今夜偏偏有些傻里傻气的,燕识归狠心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啊?”
“唉……”院墙外,一群人听见这话低声叹了口气,楼东月恨铁不成钢:“这小子怎么回事,问这种话有什么用!”
“就是啊,”江吟时也无奈道:“小燕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今日怎么瞧着像是脑袋不灵光一样!”
“紧张了呗。”曲皓星扒着墙头,那鬼鬼祟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飞檐走壁的盗贼:“我能理解小燕,当初我在梅枕霜身边潜伏的时候,也偶有心惊肉跳的时候。”
“去,那能一样么!”秦老六反驳他:“要照你这么说,我和前卫尉寺主簿唐秉住在晟京东郊的时候,还天天紧张的哆嗦呢。”
“你俩给我滚!”颜松落低骂道:“人家小燕这是喜欢漪瑾,所以紧张的说不出话,你俩糙老爷们儿还感同身受起来了。”
“你这话……”曲皓星不服,刚要与他争辩,就听得楼东月说:“嘘,快听,里面说什么呢?”
寒漪瑾身上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侠气在,见燕识归碍口识羞,便主动笑言:“小燕,大晚上的你独自来找我,就只为了问这么句无关痛痒的话?”
“不是……我不……”燕识归急忙解释:“……我有话想对你说……”
寒漪瑾不难为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燕识归猛的抬头看向寒漪瑾,即便是入夜了,也能瞧出他脸色绯红:“真的?”
“嗯。”寒漪瑾倒是比他轻松自在多了:“你托我在晟京买宅子的用意,当日颜松落他们都告诉我了。我知道。”
燕识归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那……那你……”
“只是我现在人在军中,以后如何尚未可知,因此无法对你的心意做出回应,这一点,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那……”燕识归小心翼翼的问:“寒姐姐……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怕寒漪瑾误会他的意思,燕识归又急忙补充道:“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说实话,”寒漪瑾摇了摇头:“没有。”
燕识归松了一口气似的:“好,那……我等你就是了。”
寒漪瑾愕然:“你等我?”
“嗯。”窗户纸都捅破了,燕识归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你安心在军中做你想做的事即可,不管未来是建功立业,还是解甲归田,我都愿意等你。女子立足于世本就不易,你有自己想追逐的事情,我……我看着也高兴。
我拜托你在晟京买宅子没有借此给你施压的意思,当日就是头脑一热,所以你慢慢想,我不着急,如果等三五年之后,你来信说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可能才真的死心了。
但……但你要是觉得未来的日子,有人陪你一起度过也不错的话,”燕识归憨笑了一声,眼底诚挚的笑意比他身后的月色还要明媚,亮晶晶的,看的人心头一颤:“那你能不能先考虑考虑我,我对你真的……真的……”
他还要说什么,声音却越来越小,寒漪瑾凑近了脑袋去听,就听见燕识归声如蚊蝇的嘟哝了一句:“……不只是心动而已。”
他说完这句话后,寒漪瑾的呼吸微微一滞,像是心里某跟弦被轻轻拨动了一样,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初入晟京时候、那个与自己个头齐平的小子,他身上有赤诚的少年意气,还有跟随兰松野多年所淬炼出的稳重,两重气质在他身上竟莫名的和谐,他像个没有被这世道磨平棱角的宝剑,对敌人出鞘时,凛冽又杀气四溢;对自己人收鞘时,内敛又让人安心。
寒漪瑾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心中的感觉,院子里月朗风清,她突然觉很惬意,也有些期待未来的日子。
她呼出一口气,含笑道:“好,我知道了。”
“什么什么?”院外,颜松落扒在墙边,急声问道:“小燕方才说什么?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吊我们胃口呢!”
“好像是让漪瑾考虑什么……”江吟时把耳朵紧贴在院门边:“哎呀……听不清楚啊,小燕今晚没吃饱么?说个话都有气无力的!诶诶诶别挤别挤……”
楼东月:“小点儿声,这小子耳朵灵着呢!”
兰松野轻嘲了一声:“人家小燕在里面跟寒姑娘表明心意,看把你们给急的……”
管家背着手站在最后,稳如泰山:“就是,你们几个也老大不小了,看看人家小燕,再看看你们自己!可劲儿的羡慕去吧!”
“羡慕?”秦老六觉得这话不对:“他跟漪瑾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羡慕什么啊?”
“诶诶不行不行……”曲皓星一直扒在墙头,此刻两臂终于撑不住了:“快接我一下子……”结果刚说完呢便滑落下去,栽在了秦老六身上,秦老六被他撞的身子一歪,没站稳撞到了楼东月,楼东月撞到了颜松落,颜松落又撞到了江吟时,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出去了。
院内院外突然变得寂静无比,其他几人齐齐后退,生怕被发现,只留江吟时一人面对他二人,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寒漪瑾和燕识归眯着眼睛看向江吟时,江吟时如同被钉在原地似的,尴尬的笑道:“呦,这么巧啊。”
寒漪瑾眼神凉飕飕的,语气十分危险:“巧么?大晚上的你不在自己屋里待着,跑我院外来干什么?”
“那……”江吟时语无伦次的说:“小燕……小燕不是也在这儿么。”
燕识归直绷绷的开口:“我为什么来这儿,我能解释的了,你为什么来这儿,你倒是解释解释?”
“诶?你小子!怎么跟你江哥说话呢!”江吟时干脆把他们几个一起出卖了:“楼东月!小燕平日里就是这么跟你说话的?”
楼东月听罢险些破口大骂,躲又来不及躲,出声又坐实了他们在这儿偷听,因此顿时有些焦灼。
他们这群人的性子寒漪瑾摸得一清二楚,早就猜得他们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看热闹的机会!两人便走出来,环视一圈后,寒漪瑾眯了眯眼睛,耐人寻味的问梅馥霜:“公主,您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梅馥霜突然变得拙口顿腮:“呃……我……我刚刚……”
梅擎霜替她解释:“不怨阿姐,是我留住她的。”
“殿下!”寒漪瑾责怪似的:“公子兰不正经,您怎么也来起哄,还有管家!一把年纪了还听墙角。”
诶——我招谁惹谁了!兰松野心道我一句话都没说呢就先被嫌弃一顿!他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颜松落却先说话了:“那个漪瑾啊,别怪我们来偷听,我们这不是怕小燕掉链子么。我们站这儿,虽然不适合替他开口,但也能给他精神上的支持啊。”
“呵,”寒漪瑾意味深长的问燕识归:“小燕,你需要他们给你精神上的支持么?”
燕识归干脆利索的应道:“不需要。”
“听见了吧?”寒漪瑾略带讥诮的说:“小燕都说不需要了,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几人在心中大骂:这小子!平日里白疼你了!
既然人家都说不需要了,那继续杵在这儿也不合适,于是几人便迟疑着要不要离开,但见燕识归还像是有话想对寒漪瑾说的样子,他们便想听完再走,因此几人推推搡搡的,要么就扣扣墙面,总之一个挪步的也没有。
秦老六道:“那个,管家,您老年纪大,这个时辰,是不是该回去洗洗睡了?”
想先赶我回去?管家才不上这个当:“哼,我老人家觉少,到是你们几个,自打来了昭京以后,可比在晟京的时候懒多了,起的越来越晚,我看你们几个才更需要洗洗睡了。”
“就是!”曲皓星说:“那什么……秦老六,你先回去吧,明儿山横晚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你身为掌柜的,手边一堆的事儿等着你去打理,我们几个陪殿下再待会儿。”
“上一边儿去!”秦老六啐他:“殿下用得着你陪!要回去就一块儿回去,你和颜松落明日不是还想去山横晚帮忙么!不打算赚银子攒钱了是不是!”
颜松落心道我才不回去!这热闹我还没看够呢:“我不回去,我跟公主都好久没见了……方才公主说的那些奇闻轶事我还没听够呢,我想再听一会儿。”
寒漪瑾冷笑着开口了:“公主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日子,你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那……”颜松落没脸没皮的站到梅馥霜身边,开口便胡扯:“我瞧着公主亲切,许久不见了,就想多聊一会儿,不行么?”
“颜松落,你要点儿脸行不行!”寒漪瑾气的都骂不动了:“你也不问问公主想不想跟你聊!”
“那我不管,”颜松落耍无赖:“我就不走。”
“我说你……”寒漪瑾露胳膊挽袖子,险些就要上前与他“理论理论”,燕识归却将她给拦住了:“寒姐姐,我就还剩最后一句话想同你说,你进屋吧,我站在外面。”
寒漪瑾听他这么一说,便怔怔的“噢”了一声,然后剜了一眼颜松落,随后转身回房了,燕识归跟在她后面,剩下的一群人便也踟蹰着想要上前,燕识归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即停在原地,干笑的干笑,看天的看天,总之就是要在这儿煞风景。
待到寒漪瑾进了屋之后,房门关闭,透过烛光能瞧见里面一抹高挑又清瘦的身影,他们几人留在院中,燕识归自己迈上台阶,想抬手去碰一碰那身影,又怕唐突了对方似的,便硬生生忍住了。
“寒姐姐。”他轻喊了一声。
“嗯,”寒漪瑾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听着呢。”
其他几人杵在院子里伸头探脑的,都想听燕识归接下来要说什么。
燕识归沉默了半晌,仿佛在酝酿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后终于言道:“其实我想说的方才都已经说了,再说别的怕你心里烦乱,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适才吃饭的时候,我瞧见你手心里磨出了茧,想来军中都是男子,用手脂恐惹人生疑,所以你便任由那茧留在手上了。”
寒漪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从军的一年多时间,她掌心确实磨出了厚厚的茧,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可惜,但时间一长便习惯了,没想到小燕倒是细心,旁人没瞧见,他却瞧见了。
“不过我觉得很好看。”
寒漪瑾正垂着头看自己的掌心呢,冷不丁的,听外头的燕识归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不禁有些愣:好看?什么好看?他是说这些茧子好看么?
燕识归站在外面缓缓言道:“女子的手不光可以穿针引线、洗菜做饭、侍弄花草,也可以治病救人,驾马扬鞭,甚至日日与刀枪剑戟相伴,所以即便是有茧子的手,也透着一股安心和力量感,寒姐姐的手,就给我一种这样的感觉,所以我说很好看。”
燕识归瞧着屋内的一抹倩影,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不过由此也能猜出军营里一定很辛苦,你身为将士,守护百姓是你的职责,所以我不能劝寒姐姐偷闲,但从今天起,每个月我都会去皇家寺庙求佛,求佛祖庇佑天下宁靖,好让你一世平安。”
话音落下之时,寒漪瑾觉得自己的呼吸乱了一瞬,燕识归的话很朴素,没有什么花言巧语,但偏偏就直击人心,外面的少年没有用什么诡计多端的手段,他就这么赤诚的捧着一颗心,忠诚的献给自己喜欢的人。
院子里有凉风吹过,此时月明星稀,四周惬意又静谧。
江吟时捂着自己的心口,感慨的嘟囔:“天……这话说得,我一个老爷们儿都心动了……”
楼东月也摇头慨叹:“这小子打小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这么多年了,我从未听他对我说过一句甜言蜜语……果然飞出去的小燕泼出去的水啊……”
连兰松野都在心里嘀咕:这小子从哪儿学的这话,还怪好听的……
颜松落更是沦陷的厉害,自言自语道:“有钱、有宅子、有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