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她之前用毒的经验,这是用于要挟的最佳毒药。
宁让让她去下毒,自然是让她下在那为沙盗首领身上。
一颗毒药,药不翻寨子里所有人,只能精准打击,擒贼先擒王。
不过,面对这唯一的逃跑机会,她却需要再周密计划一番,一来可以准确无误打击到位,二来可以一并带走山寨弟兄们。
到了傍晚,她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
“求求你们,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首领禀报,有关宁让的。”
叶崎本想再关她几天,没想到那女人却像是支撑不住了一般。
真是身体虚弱又没用的花瓶摆设。他并不想一颗棋子就这么白白浪费,于是,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听听那女人想要透露些什么关键信息。
重芸此时已经擦干净了嘴边的血迹,只是嘴唇破皮严重,肿胀得厉害。
她哭了一脸泪痕,捂着肚子,虚弱地蹲在墙角,“首领,我有要事相告。”
“哦?不是情深义重吗?怎么又突然反目了?”他不得不疑。
重芸艰难念出打了已久的腹稿:“我本以为,就算与侯爷双双身死,我也不在乎,大不了一起做那黄泉的鸳鸯,直到侯爷对我那般动手,我才知道,我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他看中我的贞洁,重于我们的感情。哦不,是我对他的感情。”
“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才知道,此前恩爱如镜花水月,我在他心中,竟比不上他博远侯的名声,我亦该更加珍惜我的生命才是。我愿将宁侯弱点告知首领,换取的我一线生机,还望……望您垂怜,为我找一名医者。”她望了他一眼,眼中盈盈水波、自成媚态。
无趣。叶崎本以为这对鸳鸯情比金坚,结果这么不经敲打。
但是他对宁让的弱点,仍是很感兴趣。
重芸嘟囔几声,他没听清。
重芸对他勾勾手指,“要不首领您靠近些,这些话我只敢说给您听,我怕隔墙有耳。”
叶崎不喜女人这种造作的做派,但为了听清,他还是凑过去了。
毕竟杀这个女人,看起来比杀一只鸡还简单。他不怕她掀起什么风浪。
等他凑过去了,她嘴里的热气飘在他耳边,他却仍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似乎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叶崎觉得,这怕是她的临终遗言。
他凑得更近些,重芸看准时机,捏开手中的药丸,一股气体瞬间钻入他的鼻间。
他捂住胸口全身卸了力气,满脑子晕头转向,他暗恨,竟然中了这女人的奸计。
重芸便从发包上卸下一根发簪,自从上次经历阿廖齐之事后,她早已将满头珠翠进行了改良,做成了随时可以救急的暗器。
眼下,她这根发簪抽出,便是一把利刃,她面不改色挟持他走了出去。
屋子外的人见自家首领生龙活虎进去,萎靡不振出来,纷纷慌乱。
“我念到名字的人,全部放了。”她威胁他。
“好。”叶崎一生经历过太多威逼利诱,他深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一切皆有可能。
只要不死,她要什么都行。
她将自己那些弟兄的名字依次报了一遍,叶崎统统吩咐手下人立马放了。
待到柳明决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她看着这个从前敬她爱她的徒儿,心中欢喜。
“师叔,你怎在此?”柳明决从前对自己的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看来,师傅的同门师妹竟也是这般女中豪杰。
她果真来救他了!
他心中澎湃,迅速站在她身后,随行的弟兄也依次走到她的身后,他们不知这柳明决叫做师叔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孤身犯险,到此处救他们,心中既存感激又是佩服。
待自家弟兄到位,重芸对着没什么力气的叶崎一笑,甚是爽朗,再不似之前那般刻意矫揉造作,“给我们骆驼和物资,助我们走出这里,不然,你休想活命。”她将发簪朝他的脖子推近几分。
“好好好,女侠刀下留人。”他一一照办。
重芸挟持他上了骆驼,带着弟兄们上路。
再见了,宁让。
她嘴角一扬,对着那越来越远的绿洲作别。
至于他的死活,重芸管不了了。他作为一个助小说主角上位的关键人物,断不会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而重芸他们这些路人甲,必须奋力一搏,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此刻只是疯狂地想要自由,想要脱离他的掌控,她并不想虚伪地做小伏低,任他驱使,即使重活一世,她也要奋力抗争,与这封建王权抗争,与这悲催的路人甲命运抗争。
只有走,才是上乘的选择。
而宁让,他有的是计谋,有的是本事,生死存亡全看他的造化吧。
此时星光璀璨,照亮了他们一行人的前程。
追月乘着星光,朝着宁让留下的轨迹前行。作为宁让的后手,他不负所望,逼近这个此时群龙无所的沙盗老巢。
宁让早知那沙漠中突然出现的王千金来得蹊跷,让追月做好了两手准备。
因此,当宁让完好无损从地牢中出来时,追月已经带领精壮军士和精良武器,将这寨子里的余众一一拿下。
从那些余众口中得知,沙盗首领叶崎已经被重芸带走,宁让不由自主笑了。
他果然还是低估了她!
从他院子里男侍的口中,得知她主动要求去奴隶营开始,他就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了。
他旁敲侧击地试探,得到了她钟情于自己的答复,他差点信了。
他在她房中看到不少制作暗器的工具和金属残余,他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直到她再次在夜里暗中去囚车,他在柳明觉的囚车内得到了她专程送去的水壶,那水壶自是他博远侯府专属之物,他终于确定,她决不像她表露的那般柔弱无辜、单纯善良、毫无心计。
让她去对那叶崎用药,也不过是个试探。他知她懂些医药,却到此时才知,她竟也是精通毒药的。他从未告知药名,教她那药的使用方式,她却用地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这样的技能,不是专门学过的,他不信。
有趣,真是有趣。他看着那些被一一抓获的沙盗,觉得此事愈发让他感兴趣。
他从前疑心她是太后派来的,如今看来,她竟与那些三虎岭的山贼颇有牵扯。
重芸坐在骆驼上,吃着风干牛肉、喝着一壶浊酒,逍遥又快活,那中了毒的沙盗现如今落入他乖徒儿手中,以他的武力,她很放心。
众人得知她便是前寨主芸娘子的师妹,又对她的救命之恩充满感激,自然是事事听从她的号召。
重芸觉得,这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几年前。
只是在沙漠中行走缓慢,他们走了几天也没有走出去。
眼见着要变天,他们从未经历这样的天气,纷纷有些忧心。
颇有经验的叶崎却看出来了,这是沙尘暴要来了。
然而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他们,他这几天在这群人的严加看管下尽心指路,但是,面对这样一场犹如神助的自然天气,他打算奋力一搏。
这是他溜走的唯一机会。
那一日,疯狂刮起的风沙几乎要将这个世界都淹没,重芸走在风沙中,视线几乎完全被遮挡住了。
接着,骆驼和物资也渐渐在风沙中丢失了不少。
她都在怀疑,这天气是故意与她作对,直到那她毫不在意的、中了毒奄奄一息的叶崎,在这风沙中消失了,她才知道,竟然着了他的道。
他们对付这恶劣的自然环境毫无经验,凭借意志力在这种天气中走了许久,最后,几乎水尽粮绝,前途仍然一片渺茫。
就在几乎绝望之时,他们在黄沙翻腾中,见到一行庞大的队伍逼近,她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有人!”柳明决指着那黑压压的影子。
管他是谁,在沙漠中投靠大部队,总是有更多生的希望。
那黑影子逼近,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那是,被她丢在沙盗地牢的……宁让。
重芸在狂沙之中拄着一根枯树枝,几乎要被那风沙吹倒在地。
样子有点衰……
她尽量装作心平气和、云淡风轻,心里一万个“泥马”在迅速奔驰:“侯爷,我们真是缘分匪浅。”
宁让想过抓到这神秘莫测的女人,没想到,这么快。
他们这支不足十人的山贼残余,面对宁让那一干精兵良将,只能缴械投降。
待风沙过去,他们再次安营扎寨时,重芸被缚住手臂带到他的营帐中。
他看着她并不言语,只等着她的自我辩白,她曾经巧舌如簧差点都让他信以为真,他倒是要看看,这样一个女人,要作何解释。
但她偏不说话,她想,再蠢的人,也应该发觉了她与这些山贼的关联,她无需说什么,他们都会给她安上合适的罪名。
他终于率先开口,“说吧,你带那些人逃走的理由。”
重芸不卑不亢:“我与三虎寨寨主曾经受过同一个老师的教导,受我师姐所托,我出于道义,照顾下她手里的弟兄而已,侯爷以为是什么?”
这样解释,倒是能说得过去,她想,他们惯用审讯手段,也一定会在自己那帮智商不是太高的弟兄口中,得知自己这个师叔的身份。
不是什么新鲜答案,他倒是对他们的老师有了探究的兴趣。
“那个教你们各种外语,各种毒药与暗器的人,姓甚名谁?”
自己这自成一派、多方求学形成的本领,倒被他误会成某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重芸觉得有些好笑。
她一笑,脸上那娇媚的表情,又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
宁让想起那一夜,她睡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中了那“无路”的毒,她便是用这样的表情,沉沉睡在地上。
他一时多看了两眼,却有些恍神。他在觥筹交错中见过无数娇媚的女子,却从没有在自己的房间中,这么近距离认真端详过一个女人的睡颜。
无辜中透露些许媚态,娇软中又有些许率真。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立刻用了他箱子中的一种毒药,将这张脸,变成了世上最难看的模样。
如今看来,这张脸,却多了几分自信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