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村千实被异能特务科的职员带走了。
太宰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拉着你悄悄溜走了。
眼看着天色尚早,太宰是怎么也不肯回去工作的,索性拖着你到处闲逛。
他看起来较从前稳重些了,一路上只走在你身边,同你讲一些在武侦的琐事。他唉声叹气地诉苦,讲那位国木田先生——他的现任搭档——是如何压榨他,叫他连喝一杯咖啡的空当儿都没有;讲那位中岛敦少年——他的后辈——是如何的老实得过了头,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以至于他都没法儿好好入水了。
他讲着这话,鸢眸里却带着点笑意,含着些温润的光。
你温柔地望着他。他先前刚遇到你时,走起路来颇轻快,还有些招猫逗狗的闲心。
昨儿个路上遇到了只流浪狗,跟着你们走了好一段路,你便买了牛奶和热狗,蹲下来喂给它吃。太宰本只袖着手在一旁看,这会儿却冷不防地按着你的肩膀弯下腰冲那只狗大叫一声,吓得它夹着尾巴往后跑了半米远。
太宰捂着嘴笑得得意,你半是无奈,半是觉得他可爱,只好放下热狗,把牛奶盒子撕开,拖着太宰退后几步,才见那只狗狐疑地上前进食。
但这会儿,他却颇规矩,只管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与你隔了一段儿距离,偏过脸同你讲话。
他生得好看,因年纪渐长,个子高了些,肩膀也宽阔了,没了从前那股子少年气,正经是个硬朗的男子汉了。你想起那天拍照时,他试了好几次,就为了摆出一个能体现出“英俊帅气”的姿势——少年人急切长大的心思显露无疑。
只在转瞬之间,他便长大了。
但这长大,却如此突然,以至于显得猝不及防,鲜血淋漓。
他讲到一半,声音渐低,忽而问你:“……织田作……”
你便专注地望着他,等他的没法儿说出口的那句话。
此时天气晴好,天空是一片高而远的湛蓝,水洗过一般清透,连一丝云也没有。
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前程,谁也不曾注意到角落里的你们。
你听见身后的店铺里传来叫骂声与哄笑声,约摸又是哪个玩柏青哥输了钱;隔壁的服装店门口,导购员正在殷勤地招揽顾客,摇滚歌手声嘶力竭的歌声与她的话语一起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
没有惊天动地的阴谋,没有惊心动魄的刺杀,没有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战斗,连刚结束的委托都是那样普普通通。
他问你:“硬豆腐……尝过了吗?”
你想了一想,道:“啊,很好吃。”
虽然确实硬得过头了,但蘸上酱油,却是绝世美味呢。
“太宰很厉害。”你衷心感叹。
他洋洋得意地笑了。
2、
下了班后,太宰带你去了一家新开的餐厅吃晚饭。
点了寿喜锅。
嫩白菜、金针菇、海带、鱼丸子、千页豆腐……在沸腾的汤里翻滚,切得极薄的牛肉一烫就熟,金枪鱼片在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只等着下锅。
但太宰只扒着桌子等着大厨的拿手绝活——螃蟹刺身。
嫩白细腻的螃蟹腿肉,颗粒感十足的蟹黄,软糯的蟹膏,经过妙手调制,越发叫人回味无穷。
待到结账时,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神气活现地用现金付了款,眯起眼冲你微笑。
像一只长大了的,会抓鱼养活自己的猫咪,对着你喵喵叫唤: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哦?
你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厉害哦,太宰。”
但那只猫,其实依旧是只猫崽子。
3、
你在半梦半醒中听见了响动。
还没睁眼,你就翻身下床,匆忙地来到了太宰的房间。
这已经是你的本能了。
太宰是不会顾惜自己的身体的,他使用它就像用一台超市积分换购的机器,只要还支撑得住,那就随心所欲地折腾。
战斗,训练,各式各样的作/死尝试——
以及毫无节制的放/纵自己。
酗/酒,只要你不注意,就会泡在烈酒里醉/死过去;饮食不定,碰到想吃的,就一口气撑到走不动路,没胃口了,又一整天只喝点儿水吃点儿零食——
所有人都觉得他大抵真的是非人类,不然那三天两头受伤的身子怎经得起这种损耗?
可他到底是个人。
他怕疼,却又很能忍痛。平日里向你撒娇卖乖得心应手,真个累了痛了,却半句声也不出,甚至还能撑出些没心没肺的假笑,回了家才蜷着身子在被窝里冒冷汗。痛得狠了,迷迷瞪瞪里漏出一两声,却不是哭,也不是求救。
太宰治哭不出来。
太宰治不会求救。
他只会在痛过之后,爬起来,顶着一张笑嘻嘻的脸,若无其事地做一个“太宰治”。
你径自去了他的房间。
就像你被他的气息磨平了戒备一样,他对你也不设防。你在他床边半跪下来,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侧耳细听。
没有哭泣,没有痛吟,没有从齿缝里漏出的一两声“好痛”,只有急促的呼吸和——
“……不要走……织田作!……”
他梦见了你。
你沉默着,把他汗湿的头发理顺,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虚虚地拢着,掌心空荡荡,一碰到你的手,便急切地握了上来。他握得那般紧,那般用力,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拽住那个奔赴战场的殉道者——
拉住那个已经坠落深渊的人。
“不要死!织田作——”
“一定还有办法的——求求你,不要死——”
“拜托了、救救他——”
他小声地、宛如哭泣般地喊着,像孩子一样无助地祈祷,但或许是已经预知到了结局,这祈祷也充满了无力感,不过是绝望中还心存一丝侥幸,期望着还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你俯下身,握着他的手,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着:“太宰——”
“——他会回来的。
4、
你有所预感。
你要离开了。
但在离开之前,尚且有一桩事情要做。
你走过河堤,走进墓园,走上一处小小的山丘。
走到那块临海的墓碑前。
墓地大约是有人精心打理,没什么杂草,墓碑前摆着两束花,一左一右,泾渭分明,还有一些水果,和一本时兴的书。
你点了一根烟,注视着那熟悉的名字,心想:应该带一束花,或者一份辣咖喱。
烟燃尽了,你抬头,低声喊:
“织田作之助。”
一声。
两声。
三声。
三声落定,逝者的魂魄映入你的眼中。
沙色风衣上血迹斑驳,神情寡淡的脸庞上罕见地带了几分茫然和讶异。
你说:“你好,我是织田作之助。”
你问他:“你愿意,复活吗?”
5、
如果你死了,你愿意复活吗?
你挚爱的亲人,你相熟的家人,因为你的疏忽大意,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为之奋斗的理想,你长久坚持的信念,已经彻底地崩塌破灭了;
你的仇人已被你亲手覆灭,你寻觅多年的答案已经得到,你对于死亡并无多少恐惧,正如你对生命并无执着——
你愿意复活吗?
带着破碎的理想,回到这个没有孩子们的世界?
那个神秘的存在曾经这样问过你。
你坚定地回答了不愿意。
你是带着微笑死去的,那笑容里充满了成就了与付出的代价相对等的事业才有的愉快与满足。
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大概就是没有更坚决地靠近那孩子了吧。
原本以为可以能更长久地陪伴他,但现实是离别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承诺都成了说谎。
于是你只能在生命的最终给予那孩子另一个选择,给予他最后的祝福与祈愿。
去做一个好人,去往阳光之下,去与这个充斥着暴力与血腥、死亡与杀戮,遵从最原始的野兽法则的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你一定会过得很辛苦,我知道,但你也一定,会得到重要的羁绊,得到真正的关怀、尊重、信任,与爱。
你会有心意相通的朋友;
你会有相互信任的搭档;
你会有给予你指引和保护的长辈;
你会有仰慕你信赖你的后辈;
你会有愿意执手共度余生的恋人;
你会有与你血脉相连的子女;
你会有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入睡的地方,肆无忌惮地任性和发脾气;
你的每一次求救都会有人听见,每一次伸出的手都会有人握住,每一次无声的哭泣都会有人回应——
太宰,我的朋友,你想要寻找的意义,永远都找不到的啊。因为,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像野犬一样,挣扎着活在这个腐朽而堕落的世界上,这个答案只能由你,你的喜悦和痛苦,你的彷徨和迷茫,你的挣扎与抉择,你的一生,来书写。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生的,在将要迎来死亡之际就会理解。
你坠入了永恒的梦乡中。
但你又醒过来了。
这非你所愿的旅途叫你意识到了你从未想过的一件事——
你曾经以为,你和太宰,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太宰会为你的死感到悲伤,但在横滨,在港口mafia,死亡本就是司空见惯之事,他早晚会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但无论是首领太宰,还是武侦太宰,都仿佛在笑着告诉你——
不,你错了,我走不出来了。
我走不出来了。
我被你困住了,织田作。
6、
I…… just ,can't beat it。
7、
你必须做点儿什么。
——你真的要用掉“愿望”吗?你可以用它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哦?任何,哪怕是……整个世界。
——啊。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类。
——……谢谢。
8、
你来到了墓园。
走上了山丘。
该醒了,你说。
把你自己,把他,从心满意足的死亡里拉了回来。
——你愿意复活吗?
——为了那个依旧在黑暗的旷野里哭泣的,孤独的孩子。